謝霽沒想過這麼早登臨謝府。
在他的計劃中,取得皇帝的信任、緝拿仇劍還只是完了初步的任務,最需要花費時間和力來應付的是謝家人……因為那是寶兒的親人,亦有養育了他三年的恩所在,他不能用對付皇帝和仇劍的法子對付他們。
謝霽要娶走的是謝家的掌上明珠,他得放下驕傲,放下自尊,放下一切見不得的、冷的手段,僅憑自己的真誠意一點點打謝家上下八座大山。
從兩年前起,他便悄悄列了設想了無數重登謝府的景,大到三書六禮,小到穿著儀態,有周詳縝的步驟,唯獨沒有想到會像現在一般,被邊的輕輕牽著,邁進了國公府莊嚴的朱紅大門。
他甚至,沒來得及準備登門禮。
謝府的一草一木呈現眼前,好像三年來并無所變。有掃地的奴子見到兩人手牽手進門,愣了愣,才想起站到一旁避讓,握著掃帚柄躬道:“郡主!”
端著茶水路過的侍婢們見了,俱是一福,笑道:“郡主回來啦!”
謝霽不自地攥了手指,握住謝寶真的指尖。
到他的張,謝寶真放緩了步子,尾指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回首道:“我在呢,九哥。”
頭頂一樹熱烈的紫薇花怒放,就過花的間隙落在彎著的眼眸里,閃著細碎且耀眼的芒。
謝霽舒了口氣道:“我空手而來,有些失禮。”
謝寶真道:“只是吃頓飯而已,不用講究那些。”
“我……”謝霽頓了頓,著自己這太過素凈的裳,頗有些顧慮,“我剛從刑部大牢出來,這……也不太吉利。”
難得見他張窘迫的模樣,謝寶真低低一笑,紅著臉小聲說:“又不是今日親,要穿得那般喜慶作甚?”
說著,謝寶真轉與他面對面,指尖過他的齊整鬢發和俊的眉眼,又給他理了理一不茍的襟袖擺,方滿意道:“質如霜雪,朗風霽月,很好看的呀!”
謝霽也笑了,垂下眼,線揚起很淺淡的弧度。
“走罷,我們進門去。”謝寶真拉著謝霽了大廳。
謝霽在這偌大的廳堂中吃了三年的膳食,座位布局和花瓶的擺放仍是記憶中的老樣子。
謝臨風和謝淳風正湊在一塊低聲談些什麼,謝弘和謝瀾則坐在一旁研究一本泛黃的古籍,前不久才從收權風波中的信侯寧三娘也在,與五嫂王氏倚在窗邊逗弄小孩兒,看樣子與謝瀾好事將近,用不了多久就會正式為謝家眷中的一員。
謝乾似乎老了些許,鬢邊的銀霜更甚;梅夫人依舊是利落干練的樣子,站在廳中指揮侍婢婆子們端茶送菜……見到謝寶真和謝霽比肩進門,屋忙碌的、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緒各異的視線紛紛落在兩人扣的手指上。
被家人那樣注視著,謝霽以為邊的會害地松開他的手。
但沒有,甚至握得更些。
如此勇敢,拉著謝霽的手朝眾人晃了晃,似是宣告般清晰道:“阿爹、阿娘,哥哥、嫂嫂,我給你們正式引薦一番!”
說著,側首著邊高大俊的年輕男子,眼里有甜的笑意,輕靈道:“這位是祁王殿下,我的心上人!”
廳外的紫薇花從枝頭飄落,四周似乎更為寂靜了些。
夏末初秋的寂靜中,謝霽整理好神,拱手施禮,以一個最謙虛誠懇的姿態啞聲道:“謝霽見過伯父、伯母!”
時隔兩年,哪怕份翻轉,他依舊是以‘九郎謝霽’的份登門,仿佛時倒退,當年的白年又回到眼前。
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謝霽’早已不再是當年孤苦無依的小年,誠懇的姿態也掩蓋不住他滿的風華傲氣。
尚且坐著的眾人紛紛起,回以大禮。
唯有梅夫人沉靜依舊,蹙著眉瞥了謝霽一眼,方吩咐婆子道:“人都來齊了,快些布菜。”
“是啊,都不必站著了,座罷。”謝乾亦發話,看著謝霽的眼神頗為溫。
于是端茶的上菜的、談的敘舊的又各自忙碌起來,廳中恢復了熱鬧活絡。謝寶真拉著謝霽的手,引著他在席位上就座,朝梅夫人的方向使了個眼,低笑道:“九哥,你聽見不曾?阿娘說‘人都來齊了’呢!”
‘人’是謝家人,也包含了謝霽在其中。
一句冷淡的話,已是梅夫人對他莫大的妥協……甚至是認可。
二十年了,謝霽終于如此強烈地覺到自己是被著的。
沒有利用和算計、沒有欺瞞和猜忌,更沒有提防和厭惡,他被這世上最可好的姑娘全心全意珍著。
謝霽和了目,那雙總是幽黑冰冷的眸中見的有了華流轉,拉著謝寶真的手不住挲,低啞道:“安排這些,可曾讓你委屈了?”
畢竟謝乾夫妻和謝臨風的態度,他早已知曉,謝寶真要說服家人接納他上門,定是花費了不周折。
尤其是梅夫人,他答應過風波未平前不和寶兒見面,如今不僅食言了,還堂而皇之登門拜謁,實在是做得有些不厚道。
“不曾。”謝寶真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一笑,“爹娘、哥哥們和你一樣我,他們不舍得我委屈的。來,你坐我旁邊!”
位置仍是他曾經坐過的方向,唯一不同的是謝寶真把自己的食案搬到了他的旁邊,兩人毗鄰而坐,相隔不到兩尺。
謝霽座,著淺笑。
謝寶真許久不曾看他出這般輕松的笑意了,心里也十分滿足,歪將一碟青新鮮的蓮子遞到他的食案上,“這是藕池里剛采的,九哥快嘗嘗!”
謝霽于是專心致志地剝起蓮子來,剝好皮去了苦芯,又將那碟白白胖胖的蓮子送還到謝寶真桌上。
蓮子理得很是干凈漂亮,謝寶真咽了咽嗓子,疑道:“嗯?給我作甚?你吃呀!”
“你吃這個,我吃你那份。”說罷,把謝寶真面前那碟還未來得及剝的蓮子換走,埋頭剝了起來。
“九哥,你真好!”謝寶真湊過來小聲道,眼中全是滿足。
謝霽剝蓮子的指尖不停,角的弧度卻更明顯了些。
兩人間稔自然的小作被梅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一時復雜,說不清是無奈更多還是擔憂更甚。
好在菜很快上齊了,謝乾發話勸謝霽和寧三娘多吃些,一家人也陸陸續續了筷。
席間,謝乾向謝霽舉杯敬酒,沉聲道:“阿霽,我敬你三杯!”
謝霽忙起,拿起酒盞放低些。
“第一杯,謝你兩次舍命救了寶兒!”說罷,謝乾一飲而盡。
“第二杯,謝你手下留護住了阿瀾!”又是一杯烈酒飲盡,謝乾剛毅滄桑的臉上已浮上一層,“第三杯,敬你鵬飛展翅、直上青云!”
謝霽回敬了三杯,上沾著酒水,以空杯示意,啞聲道:“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伯父無須見外。”
這輕飄飄一句‘只是做了應該做的’包含了多風險和危機,只有他自己知道。
謝乾敬過酒后,謝瀾和謝淳風等平輩也一一敬酒,謝霽來者不拒。一頓飯還只吃到一半,他已是灌進了八、九杯烈酒。
謝寶真很見謝霽喝酒,也不知他酒量多,如今見他已喝了一整壺,不由擔憂道:“九哥,這酒很烈的,你喝些!”
“沒事,寶兒。”謝霽微笑道,眉目疏朗。
酒過三巡,眾人多多都帶了幾分酒意,唯有謝霽仍是清清朗朗的模樣,面容白皙無一酒氣,唯有原本淡的染了酒水,變得更艷了些。
謝寶真吃飽了,手撐著下看著鄰座的謝霽,只覺得他紅齒白越發好看。
一頓飯吃完,謝家對他兩人的婚事只字不提,但謝霽知道,這已是對他莫大的寬恕了。
午后,謝霽主去找了梅夫人和謝乾。
謝乾醉了,滿都是家啊國啊的胡話,梅夫人便先安排他去書房小榻上安睡醒酒。待謝乾打著輕微的呼睡著了,梅夫人才一簾子出來,謝霽仍站在廊下等,沒有一一毫的不耐。
梅夫人放緩了面,冷道:“飯吃完了,祁王殿下還有何事?”
“伯母,抱歉。”謝霽垂著眼道,“我答應過您在一切事安排妥當前,不與寶兒私下往來,可……”
“行了,事過去了就無需再提。你救了寶兒兩次,這份我永遠記在心上,但是其他的,我仍舊不看好。”
頓了頓,梅夫人道:“你娘曾想奪走我的丈夫,我忘不了做的那些事,現如今,的兒子要奪走我的兒……你明白我的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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