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棋的郎君們紛紛圍聚過來,可憐這位小綠郎君,本就頭暈眼花,如今更是被擾得頭暈腦脹,只見小綠兩眼一翻,就那麼暈了過去。
“哎呀,暈了,暈了……”
眾人趕把人抬起來,放到涼尋醫士診脈。
蘇細看著這番慌之景,已然能猜到明日京師熱議的定是“顧家瞎子棋戰群郎,堪比虎狼”。而此刻,面對邊這只扮豬吃老虎的虎狼之徒,卻只得冷笑一聲,“大郎棋技一絕,真是小子刮目相看。”
聽出蘇細話語中的諷刺,顧韞章一拱手,回道:“娘子謬贊。”
他還當是夸他呢!要不要臉!
蘇細覺得自個兒活了十五年,終于是找到比還不要臉的東西了!
……
宴前的棋局,不過是開胃菜。
當蘇茍出現時,宴剛開,眾郎君們卻蔫了吧唧的坐在宴案后,像被曬干了的蘿卜干。
“今日本開宴,意在宴請諸位才俊,為圣人選才。”蘇茍打開門,說亮話,“還今日諸位好好表現,莫要辜負了圣人的期許。”
蘇茍顯然是已經聽說了開宴前“顧家瞎子棋戰群郎,堪比虎狼”一事,他看向顧韞章的視線多了幾分深邃的探究。
蘇茍上前來,走到顧韞章面前。
顧韞章和蘇細起,與其行禮。
蘇細帷帽未摘,站在顧韞章旁,終于看清楚了自己這十五年來也未曾見過幾面的親爹。
按養娘說的,蘇細與阿娘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而蘇茍的長相與蘇細卻并無半分相似。蘇細想,這樣也好,省的照鏡子時瞧見自個兒有那麼一丁點跟蘇茍相似的地方就想吐。
蘇茍并未看蘇細,只與顧韞章道:“方才的棋我看了。進退有度,忍鋒芒,像你這樣的年紀,著實是不容易啊。”
蘇茍話中有話,顧韞章權當聽不懂,只道:“謝先生謬贊。”
蘇茍翰林院多年,滿腹經綸,也教過皇子們讀書。顧韞章稱一聲先生確不為過。
蘇茍定定盯著顧韞章看,似在琢磨又在深究。顧服順去后,蘇茍一直以為顧家若還存在威脅,那這威脅一定是顧卿。卻沒想到,竟半路殺出個顧韞章來。
一個堪堪二十出頭的青年,羽翼未之時,忍不發,而后不鳴而已,一鳴驚人。這是怎樣一種堅韌的意志,這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
“顧大公子文采斐然,不知武藝如何!”一道低沉聲音突然響起,在蘇細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臉上的帷帽就已然被那凜冽而來的刀風劈開。
蘇細下意識抬手遮擋,羅袖飄飛,青如瀑,人驚慌而失措。眾人眼中出驚艷,但很快便被這突如其來,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打破。
鄧惜歡腳踩宴案,執彎刀而來。他的眼神,比手中彎刀更冷。
蘇細曾在芰荷園見過這樣的場面,當時顧韞章額頭被鄧惜歡所傷,現下還能瞧見那一點淡淡的疤痕。
可當初蘇細并未真切覺到鄧惜歡上那清晰的冷,現如今卻能清楚的覺到那從四面八方凝聚迫而來的殺意。
鄧惜歡是真的想要殺人。
蘇細瞪圓了一雙眼,攥住顧韞章拿著盲杖的手。
“鏗鏘”一聲,一柄紅纓槍從顧韞章后刺出,擋住鄧惜歡的彎刀。
鄧惜歡是上過戰場的人,而藍隨章亦也是隨父殺過倭寇的。兩人一來一往,眨眼之間,已在場打斗起來。
碗碟飛,人群紛紛閃躲。
紅如火的年郎和錦彎刀的青年纏絞在一起,越打越烈,難分難舍。
藍隨章雖比鄧惜歡年,但他仗著態輕盈,招式靈活多變,招招狠辣直抵命門,鄧惜歡竟一時也拿他不下。不過藍隨章畢竟稚,與鄧惜歡比還是差些火候。
“今日盛宴,點到即止。”鄧惜歡看著面前以紅纓槍撐地的年郎,收刀。
藍隨章臉上沁出熱汗,他面兇狠地盯著鄧惜歡,像只被激怒的。
顧韞章狀似無意敲了敲手中盲杖。
藍隨章冷哼一聲收起紅纓槍。
宴上一片狼藉,蘇家奴仆們趕過來收拾。
一旁蘇茍自從蘇細帷帽落地之后,視線便一直黏在臉上,連打的跟兩只斗眼似得鄧惜歡和藍隨章都沒看。
蘇茍慢慢上前,走到蘇細面前,盯著的臉,神詭異。
顧韞章彎腰,索到一旁落在地上的帷帽,替蘇細戴上,“日頭大,娘子當心曬傷了。”
蘇茍瞇起眼,“你是細姐兒吧?”他的聲音有些啞,“你姐姐在涼亭里呢,你去尋說話吧。”
對于這位父親,蘇細是沒有的,或許有些恨意。但不知為何,今日見了,心中卻平靜無波至極。
蘇細想,果真是不在意的吧。
蘇細對方才顧韞章差點被鄧惜歡砍掉腦袋的事心有余悸,上的衫都被冷汗浸,雙也有些發。生恐鄧惜歡再發瘋,蘇細拿著羅扇,毫不猶豫的往涼亭方向去。
郎們都在四面隔扇的涼亭避暑,見蘇細來了,臉上表各異。涼亭位置極好,能將方才在下頭發生的事瞧的一清二楚。
蘇細了涼亭,褪下帷帽,出著青香汗的臉,然后一個人斜斜往人靠上一歪,就那麼打著羅扇開始瞇眼休息。
“我們正作畫呢,小娘子可有興趣?”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蘇細下意識一驚,抬眸看去,竟是顧卿。
他怎麼在這?
涼亭中間隔一層竹簾,顧卿打了竹簾從后頭出來,出石桌上的筆墨紙硯,上面正是一副山水畫。
蘇細再細看,顧卿邊還站著蘇莞。
多月未見,蘇莞似乎消瘦許多,臉上的脂也比平日里用的多了些,不過即便如此,蘇細也能看出臉不好。
此時那竹簾后頭正在互相吹捧,應該說是吹捧顧卿和蘇莞。
顧家雖失勢,但顧卿容貌俊朗,貴妃姨母也尚在,依舊是郎們想嫁的如意郎君。至于蘇莞,自從顧服順去后,圣人便將部分事務給蘇茍理,如今蘇茍在朝中地位是水漲船高,甚至一度為眾人結的新貴。
蘇細只聽了一耳朵,便聽有人夸蘇莞道:“早聽聞蘇家郎知書巧慧,擅畫幽蘭。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妹妹謬贊,此拙技也是獻丑罷了。”
蘇莞心思不在畫上,看著全部注意力都在蘇細上的顧卿,緩慢下了角。
“日頭這麼大,妹妹可別跑了。”蘇莞上前,隔開顧卿和蘇細。
蘇細不得距顧卿一百八十丈遠,立刻順勢往人堆里扎,卻不防被其郎攔住了路。
“這位娘子,既然來了,不如也來一幅畫吧?”
“是啊,這位妹妹不妨試試。”眾郎們將蘇細團團圍住。
蘇細被圍的不風,不耐煩的稍稍踮腳,正看到不遠往涼亭方向而來的郎君們。走在最前頭的人是蘇茍和敲著盲杖的顧韞章。想是宴會之地被方才的打斗弄的七零八落,如今是暫換了涼亭續飲。
這麼一大群人,自然引起了郎們的注意。
有些的便往竹簾子后面躲,有些膽大的就那麼站著,與郎君們行禮道:“我們正在作畫,郎君們可有興致?”問的是郎君們,眼睛看的卻是顧韞章。
蘇細雙眸一,從郎們中間出去,湊到顧韞章旁,矯造作道:“大郎,人家不會畫,你幫人家畫嘛。”
讓一個瞎子作畫,這不是為難人嗎?不過因著方才顧韞章一挑眾郎君的事,在場之人卻并沒有反對的。相比起看蘇細作畫,們更愿意看顧韞章這個瞎子是如何作畫的。
“好。”顧韞章毫不含糊,徑直點頭,將蘇細給驚住了。
這只鳴鳥果然是一點都不藏拙了?
顧韞章敲著盲杖上前,蘇細面疑的將其引至竹簾石桌旁。顧卿站在一旁,面鷙地盯著他。
顧韞章恍若未見,抬手執筆。好巧不巧,畫的也是一幅山水畫。
相比顧卿那幅層疊青秀的綠水山脈,顧韞章的明顯更加大氣磅礴。寥寥幾筆,略施淺絳,便繪崇山峻嶺。且筆墨簡潔,簡淡天真。
一張石桌之上,顧韞章的山水畫和顧卿的山水畫放在一起,高下立顯。
顧卿盯著顧韞章的筆下之畫,突然冷笑一聲,看向顧韞章的視線更是冷幾分。
蘇細正抻著脖子看戲,那邊顧韞章突然將一支筆塞到手里,“我也想瞧瞧娘子的畫作呢。”
蘇細:……你個瞎子,瞧個鬼哦!
被顧韞章的畫技驚艷的眾人回神,皆將目投到蘇細上。
蘇細騎虎難下,著手中尚帶顧韞章余溫的筆,突然聲一笑,“那我就獻丑了。”
眾人興致十足圍聚過來,聚會神。
“這位娘子,您這畫的是……?”一郎艱難辨認。
若是養娘在,定會點評道:“娘子這畫得著實不錯。碩可食。比咱院子里頭養的那些壯實多了。”
蘇細怒斥,“我畫的是百鳥朝。”
蘇細的這“百鳥朝”四個字立時又吸引了一大批人。
眾郎、郎君們圍堵過來,往那書案上一瞧。只見那畫上先是畫了一只碩大的“”狀,然后又畫了一堆“小崽子”。
眾人:……
蘇細收筆,看著自己的“百追圖”自贊道:“真是絕妙之作,世間有。”然后彎朝旁顧韞章看去,“是吧,大郎?”
大郎微笑頷首,“娘子的畫,自然是世間獨有。”
眾人面僵,不知是該可憐顧家大郎是個瞎子,還是該慶幸顧家大郎是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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