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細被帶去了一個宮殿,不知道這是哪里,不想離開顧韞章,但圣人的話,不能不聽。
宮娥細心的替換了裳,還梳好了發髻。
蘇細垂眸,看著自己上繡著大朵大朵姚黃牡丹花的衫,再看一眼這云鬢高髻。
裳是十幾年的舊款了,發髻也不是新式的流發髻,就連臉上的妝容都像是了一代人。
宮娥畢恭畢敬退了下去,整座暖閣就只剩下蘇細一人。
站在那里,有些無措。
暖閣的簾子被人掀開,走進來一位穿十龍團圓領黃龍袍的男人。他戴著一頂二龍戲珠冠,看到蘇細的那一瞬間,原本搭在脖間側擺上整理的手猛地頓住。
人盈盈而立,眉眼艷,姿纖細,仿若含苞牡丹。但更讓男人震驚的是這張與當年一模一樣的臉。
如蒙江南細雨一般著清婉的意,穿過時,重新回到了他面前。
“姚黃……”圣人踉蹌著往前走一步。
蘇細立時后退,躲到一屏風后,只的出半顆腦袋。纖細白皙的手指著屏風一角,因為張,所以指尖微微抖,泛出蒼白。
看到蘇細臉上出的驚恐,圣人頓住腳步。
他轉,拔的形突然佝僂了幾分,神思恍惚的扶著邊的椅子坐下,靜了許久,才嘶啞著嗓子開口道:“你現年幾歲了?”
“……十五。”輕輕的聲音,也如當年一般,只多了幾分清脆憨。
十五……圣人瞇眼,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突然,他扯起角輕笑了笑。
“十五,呵,十五歲。”
蘇細鎮定下來,從屏風后走出來,站到圣人面前,提下跪,然后捧出那塊玉麒麟遞到圣人面前,一臉期待,“姚黃是我母親,陛下認識嗎?”
聽到“姚黃”二字,再看到那塊玉麒麟,圣人神一震,直覺舌尖發苦,嚨哽咽,心口仿佛積聚了一難散的塵埃。
圣人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子,疲憊的朝抬了抬手,“起來吧,別跪著,地上涼。”
話罷,圣人上前,親手牽住蘇細的手,將人從地上牽起來。
圣人看著面前的小娘子,眼眶之中緩慢浸出紅的,蘊著一層細薄淚霧,極力忍著什麼。他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眸之中泛起的千萬青皆化為塵霧消散。
蘇細雖有些害怕,但努力保持鎮定,覺得這位圣人對自己并無惡意。
蘇細被圣人牽著,兩人一道坐上榻。
榻上鋪著綢被,側旁還有兩個緞面靠枕。案上置兩只素靜的白玉茶碗,有茶香輕散出來。
“你與你母親,長得很像。”圣人沉默良久,才啞著嗓子說出這句話來。這種仿佛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的樣子出現在這位九五之尊上,不得不說,有些痛快的怪異。
蘇細垂眸,不適的緩慢出自己被圣人握著的手。
兩掌離,蜷著指尖,捧住那碗茶,然后掀開茶蓋往里看了一眼。
本只是裝模作樣,卻不想蘇細真被這茶碗吸引住了視線。
只見小小一方茶碗里竟有牡丹花的暗雕,浮在茶面上,每吃一口,都帶上了幾分文雅的新意。
蘇細的眸中出幾許驚訝之。
圣人瞧見了,便聲道:“若是喜歡便送你一套。”
蘇細垂目搖頭,“無功不祿。”
“不,你該著。”
聽到此話,蘇細抬眸,看向坐在自己邊的圣人。男人眸波,對上的眼,那雙努力出平淡眸的眼睛,終于是沒忍住,在這張日夜燒灼思念的面容前,淌下一滴清淚來。
那滴眼淚,順著男人不再平整的眼角和面頰,從歲月中穿梭而過,埋脖頸線條之中。
圣人雙手微,面悲痛,艱難開口,“你該是我的兒啊。”
“啪嗒”一聲,蘇細手里的茶碗砸在地上,碎裂片,那朵水雕出來的牡丹花也變了一灘普通的茶水。
暖閣陷沉寂,茶香彌散,蘇細的眼中只剩下一個似乎馬上就要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
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圣人。
蘇細萬萬沒想到,苦尋良久的父親竟是面前的這個男人。
“陛下……”蘇細張了張,想說話,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明明在之前,有太多的話要罵的生父親,有太多的責備要甩到這個男人的臉上。
想質問他,為什麼要拋棄的母親,為什麼這麼多年了置于不顧!
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卻只是坐在這里,面對著這個男人,除了眼眶通紅,嚨哽咽之外,腦袋里一片空白,千萬思緒飛速而過,卻什麼都抓不住。
“當初我與你母親于牡丹樓初見,我拾到了你阿娘的帕子。”
圣人抖著手,從寬袖暗袋出一塊細長的帕子。這塊帕子上繡一朵漂亮的牡丹花,可因著時間實在太長,所以這塊帕子已非常陳舊。
即使男人用心保存,也不能避免它漸漸泛黃。
“你阿娘是個極可的人。”圣人小心翼翼的將帕子攤開在案上,“我去還帕子的時候,正巧有只狗兒跑了過來,你阿娘就跳到了我上。”
男人輕笑一聲,語調漸松快,“我當時就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的人。”
蘇細盯著那帕子,突然想起那頁紙,想,大概明白阿娘是什麼意思了。
這麼多年,阿娘沒有怨,沒有恨,始終念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阿娘不怕狗。”
挲著帕子的圣人一頓,面驚愕的朝蘇細看去。
蘇細抿,微側了側。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將這句話說出來了。
圣人咧笑了笑,四十出頭的年紀了,竟還顯出幾分坦率的可來,“我知道,其實,我怕狗。”
……
乾清宮外,顧韞章立在白玉欄桿,握著手中盲杖,仰頭天。
天際晚霞如火,目驚心,似要將天燒出一個來。
“顧大學士難道不好奇陛下在里頭跟細細說什麼嗎?”顧卿從拐角踩著石階上來,站到離顧韞章三步遠的地方,順著他的方向朝晚霞看去。
“今日的晚霞真是不錯,只可惜,顧大學士看不到。”顧卿雙手扶在欄桿上,目從晚霞上移開,落到顧韞章臉上。
顧韞章半個浸在金的晚霞之中,那套玄長袍渾都沾上了亮,更襯得面白如玉。
“啪嗒”一聲,兩人后殿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茶盞落地聲。
顧韞章面一變,徑直疾行幾步。
守在門口的和玉看到疾走而來的顧韞章,趕將人攔住,“顧大學士,無礙的,只是顧大娘子不小心砸了只茶盞。”
和玉話罷后,才恍然回神似得朝顧韞章后看了看,這顧大學士方才瞎著眼是怎麼走這麼快的?
顧韞章比和玉高了半頭,他看著面前閉的殿門,靜站良久,聽里頭果真沒了靜,才緩慢轉,重新站回到欄桿。
顧卿見顧韞章回來,嗤笑一聲。
顧韞章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蠢。”顧卿毫不客氣,“朝夕相,竟不知枕邊人的真實份。”
“難道你知?”顧韞章的語氣依舊很是平穩,像那涓涓細流,冷冽清泉,除非暴雨傾盆,從未改變過那張矜持高貴的臉。
顧卿指尖叩著欄桿,似是對顧韞章的蠢十分不屑。
他道:“那一夜我從大皇子手里把細細救出來,我看到了脖子上掛著的那塊玉麒麟。一開始我以為這玉麒麟是大皇子的,可后來當我知道大皇子那塊玉麒麟沒丟的時候,我就產生了懷疑。”
“然后我一路查找,你猜,我查到了什麼?”
顧韞章沒有回答。
顧卿扯了扯角,“我查到了細細的真實份。”
顧卿轉,抬手按住顧韞章的肩膀,冷笑道:“我的好大哥真是撿了個寶貝啊,隨便娶的新婦居然還是皇家流落在外的兒。”
顧韞章手,握住顧卿的胳膊,想把他的手揮開,卻不想顧卿猛地施加力道,狠狠地著顧韞章的肩膀,就像是要將他的肩骨碎。
“怎麼,顧大學士不震驚嗎?這種好事也不是誰都能上的。”顧卿視線下移,落到顧韞章上的長衫道:“顧大學士往常可是從來不穿這種玄長衫的。”
顧卿說了那麼多,顧韞章終于開了口,“人都是會變的。”
“變?”顧卿嗤笑一聲,看向顧韞章的視線陡然凌厲起來,那種呲目裂的覺,仿佛要將這個人嚼碎了吞進肚子里才解恨。
“人確實是會變的,可我的好大哥你卻沒變。你一直都是那頭白眼狼。我原本只以為你頂多只是貪生怕死,見死不救,卻沒想到,你狠到殺我母,弒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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