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襲如今也算是高厚祿，沒道理冒險去殺韓天永，就算韓天永間的傷口似曾相識，也未必就一定是他乾的。

沉默了許久，沈知落低聲道：「你好生保重子，莫要再為李家公子犯險，他朝一日宮門重敞，我還是會奉你為主。」

聽聽，多忠誠多重義啊，要不是躺得實在舒服，花月都想起來給他行個禮。沈知落和孫耀祖他們一樣，都覺得是個不中用的擺件，只是一個話說得好聽，一個話說得難聽罷了。

打了個呵欠，花月裹了裹毯子，閉上了眼。

蘇妙沒一會兒當真就回來了，看了看椅子上睡著的人，大大咧咧著的步子就改了墊著腳尖的小碎步，放輕呼吸，湊到沈知落邊低聲問：「這就睡啦？」

沈知落點頭，帶著離開東院。

自從上回蘇妙醉酒弄壞乾坤盤，他倆已經許久沒見面了，按照太子的吩咐，沈知落給蘇妙送過賠罪的禮盒，聽人說笑嘻嘻收下了，但一句話也沒給他回。

今日說要過來，本以為會找借口推，誰料蘇妙竟跟個沒事人似的，引他進府，又送他出府。

沈知落忍不住問：「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蘇妙挑眉，雙手捧心地道：「難得你竟會關心我了。」

「沒有。」他抿，「隨便問問。」

邊這人笑開，一張臉明艷不可方，一蹦一跳地踩著青石磚，掰著手指同他稟告：「之前人相邀，去山上玩流觴曲水，得了幾首好詩詞，回來讓人裱上送給舅舅了，舅舅最近為表哥的事沒煩心，能搏他一笑也是好的。」

「最近這幾日就是燒掌事院的事兒了，嚯，不燒還不知道，我在京華也算有面，那麼多人趕著來問，讓我下回行事別衝。」

沈知落問：「都有誰來了？」

「兵部的小侍郎，東宮的僕，還有幾個酒席上見過一面的幾位。」想了想，搖頭，「記不得名字了，就記得他們穿的裳，有幾件還好看的。」

「……」

旁邊的人不吭聲了，蘇妙也沒察覺，仍舊笑盈盈地邊走邊道：「倒是你，現在才順便來看我一眼，半點也不像定了姻親的夫婿。」

沈知落笑得冷淡：「那誰最像？」

這話擱正常人聽著，都該知道是生氣了，要安兩句，說誰也不像。

可蘇妙不，十分、非常、極其認真地著下琢磨了起來：「小侍郎溫歸溫，但太讓著我了，不像夫婿，像從護。你們東宮那位，也不知是不是學了你似的，分明有一肚子話，可就是不肯直說，繞著彎子要我小心謹慎，一板一眼的，有點可。不過還是林家那位的模樣最像吧，嘖，要不是我有親事了，還真得考慮考慮。」

「蘇小姐命里桃花無數，也當是如此。」沈知落扯著角揚了揚，「若是覺得親事礙了桃花開，不妨去跟殿下說，讓他給你另指夫婿。」

蘇妙搖頭，髮髻里的步搖跟著直晃：「才不要呢，與大司命這親事多好啊，既能開桃花，又能有歸家，反正大司命看了天命，也不會在意我跟誰好，我不是樂得輕鬆？」

牙齦一，沈知落停下了步子。

他轉頭看向，盡量心平氣和地道：「不在意歸不在意，但蘇小姐不要臉面，沈某也不想被人脊梁骨。」

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又重新舒展開，蘇妙了個懶腰，俏地道：「那你去同殿下悔婚吧，就說我為人浪，不堪為妻。殿下那麼寵你，想必會答應的。」

前頭就是側門門口，蘇妙也不送了，站在原地笑瞇瞇地朝他揮了揮手，乖巧得像只搖著尾的小狐貍。

沈知落覺得心口發堵。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娘呢，完全不按規矩辦事，說薄，偏對他一往深，可說專，卻對誰都能誇上兩句。

自己彷彿一隻耗子，被著貓爪拍弄，不想一口吃下他，卻也沒想放過他。

腮幫子了，沈知落拂袖就出了門。

蘇妙站在他後，眼睜睜看著那抹星辰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

***

韓家與司徒風的司打了整整七日，兩方從京兆尹衙門吵到朝堂，最後因為司徒風手裏的證據確鑿，他被判流放徽州，不用給韓天永償命。

韓家夫婦氣得齊齊病倒，長公主也焦頭爛額，一片混之中，司徒風高高興興地就離開了京華。

徽州雖然遠，但也不是什麼荒蕪之地，有太子的庇佑，他過去就能另尋職重新過活，算不得什麼絕路，所以坐上囚車的時候，他還翹著在哼小曲兒呢，不著調的曲子灑在坑坑窪窪的泥石路上，還頗有兩分鄉野調。

「前頭有驛站。」押送他的差道，「到了就去歇歇腳。」

「好啊。」司徒風笑著應下，又開始哼黃梅子葉兒綠。

驛站離京華不遠，差將他關進廂房便去尋吃的了。司徒風左右看了看，覺得這房間倒也稀奇，大梁人的習慣，桌椅跟床中間一定是有隔斷的，可這屋子裏的擺設，倒像是大魏的風俗，桌椅就在床邊靠著，還擺了一壺茶。

這一路趕去徽州，中間不知道要多顛簸，秉著能樂一時是一時的想法，他坐下來就著茶壺往裏倒了兩口。

翹著靠在椅背上，司徒風唏噓地想，自個兒上回看見這種房間，還是好多年前了。

那時候的宮裏茶桌就放在床榻邊，他一刀刺穿一個妃嬪的肚腹，看著撲摔去桌上，又踉踉蹌蹌地滾到了床邊。艷紅的蜿蜒了一路，像錦緞上的紅繡花，從桌幃綉到床幃。

他沒懼怕過那個場景，甚至很是懷念，因為有那麼一遭，才有他後來的高厚祿。

可惜啊……司徒風搖頭，又喝了一口茶。

午時驕正盛，照得人有些睏倦，司徒風覺得眼皮子重，迷迷糊糊地想起去床上，不曾想腳上沒力，一踩就倒下去，面朝地，額頭「咚」地磕在了床沿上。

這磕得是真重，疼得他眼前花白，忍不住「唉喲唉喲」地喚起來。

門被人推開，吱呀一聲響，司徒風以為是差回來了，連忙捂著腦袋喊：「快來看看我的腦袋撞破了沒？唉喲疼死人了。」

那人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俯下來看了看，笑道：「破了個小口子，不妨事的。」

怎麼是個人的聲音？司徒風一愣，迷茫地抬頭。

花月微笑著迎上他的目，眼眸清麗泛，鬢邊碎發垂落下來些，更添兩分溫婉。

拿了帕子將他額頭上的傷按住，輕聲道：「止了就好。」

莫名的，司徒風覺得渾發涼，他胡揮舞著手將擋開，著子往後退：「你，你是誰？」

「奴婢是這驛站的雜役呀。」眨眼。

司徒風搖頭，眉頭皺：「不，不對，你不是雜役，你怎麼進來的？」

他看向後的大門，慌慌張張地推開就想往那邊跑。

然而，一邁，他整個人就跌杵在地上，四肢像是被人了筋一般無力，像一團無骨的，掙扎蜷著往門口挪。

後的人沒有抓他，反而是慢條斯理地跟著他的作往門口走，腳步聲優雅又清晰。

嗒——嗒——

司徒風滿臉驚恐，一邊蠕一邊道：「你放過我，放過我，我們無冤無仇，你想幹什麼？走開，走開！」

花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爬到門口，手指一抵，銹軸發出嘔啞的轉聲，兩扇木門緩緩合上。

線由寬變窄，最後一縷橙在他的腦門上漸漸消失，只留下了一雙瞳孔得如針尖一般的眼。

司徒風急了，裏嘰里咕嚕地開始又罵又求饒，面前的人脾氣極好地聽著，順手給他餵了一顆葯。

嘈雜的聲音漸漸變了聽不清的嗚咽，有痛苦至極的慘聲堵在嚨里出不去，聽起來像誰家壞了的風箱，一刻也不歇地拉出破碎的空響。

片刻之後，花月收起沾的刀，溫地將司徒風扶上床。

他仍舊睜著眼瞪著，子卻彈不得，屋子裏的腥味濃烈嗆鼻，可偏偏，他沒有死，雙眼暴凸地看著起，發不出聲音的近乎畸形地張著。

花月平靜地拉開門出去。

擺掃在門檻上，帶起了一層灰，臉上沒什麼表，眼底卻是烏沉沉的一片，像被什麼東西給扼住了似的，抑又癲狂。

想抬頭看看外頭的太，可這一抬頭，花月撞上了一雙萬分悉的眼睛。

瞳中蘊墨，墨如漆，那翻卷糅合，沒由來地給人一種寧靜之，像玄石浸溪水，烏雲卷夜空。

花月看得走神，眼裏的戾氣漸漸褪開，接著就湧上了幾抹慌。

「啪」地就將後的門合上了。

李景允負手站在走廊下頭，上穿的是今日送去的玄青袍。

他低頭看著，沒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