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穿慣了男裝,一時改不過習慣來了。”
聞人藺上雖說著,到底手替解開了帶,長指翻,仔細系了個優雅的結,又替將香囊掛上。
“好啦。”
趙嫣取下頭上宮婢的淡青發帶,簪上妝奩臺上的步搖與珠花,朝門口走了兩步,又飛快走回來,環臂低聞人藺的腦袋,踮腳在他邊輕輕一啄,笑道:“你若無事,就在這歇會兒,等我應付完們就歸來。”
說罷松手,提轉走了。
冷自窗邊斜斜鋪灑,聞人藺抬指了瓣,不由含笑輕嗤:是不是反過來了?怎麼覺,他才是獨守空閨之人。
廊下,趙嫣一邊快步疾走,一邊將手爐從額上拿下,問時蘭道:“怎麼樣?”
時蘭抬指探了探焐得微紅的額頭,蹙眉道:“有些太燙了。”
“無礙,走到堂中溫度就差不多。流螢呢?”
“已經去請太醫啦。”
趙嫣深吸一口氣,放緩步子,搭著時蘭的手腳步虛浮地進了門。
“殿下遲了半盞茶。”堂中,史面容嚴肅。
“昨日偶風寒,實在頭暈得厲害,讓史久等了。”
說罷,趙嫣拿出爐火純青的裝病本事,啞聲咳嗽道,“不過是小小高熱,本宮能忍……”
史見面發紅,一時有些遲疑。
其中領頭的道了聲“奴婢失禮”,向前探了探趙嫣的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但這位小公主有過前嫌,能將“太子”扮演得分毫不差,焉知此時不是在做戲?
“奴婢去請太醫問診。”道。
不多時,年輕的太醫來了,隔簾行禮道:“臣張煦,拜見長風公主殿下。”
趙嫣曾怕極了每天服藥改嗓的日子,連帶著一見張煦就嘆氣,眼下見他倒是從未有過的親切。
“有勞張太醫。”
趙嫣掩輕咳,仿佛又回到了東宮裝病賣乖的日子。
張煦面不改,將綢帕搭在那只簾中探出的細白手腕上,切脈片刻,心照不宣道:“殿下風邪,引發急熱,需服藥調養幾日方可。”
聽太醫這般說了,這才暫時放下疑慮,福了一禮道:“兩國姻親在即,萬殿下以大玄國運為重,保重玉。奴婢先行告退。”
趙嫣皺眉,直到走遠了,方掀開被褥起。
流螢掩上房門,將面前礙事的紗簾卷起,而后退至一旁。
即便張煦一開始就知趙嫣是兒,仍是被眼前明珠般耀目的驚到,相似的臉,卻與男裝時截然不同,明快而艷。
“許久不見,張太醫。”
趙嫣笑了笑,坐在榻上道,“沒想到你還愿來見我。”
張煦垂下目:“微臣只是個醫者,并不在乎份之別。殿下此言,令微臣慚。”
“我其實,是有些事要問你。”
后宮眷傳召太醫請脈,皆有嚴格的時辰規定,趙嫣并沒有太多空閑同張煦寒暄,遂直切主題,“許淑妃的母嬤嬤急病而亡,你們太醫院有病案記錄麼?”
趙嫣直覺,許婉儀……不,許淑妃如此在意此事,說不定有些什麼蹊蹺。
張煦回道:“廷宮侍除非有中宮娘娘和陛下開恩,否則不太醫院所管。不過宮人死后大多葬在西山墳場,殿下若在意,微臣可開棺驗尸。”
“讓我再想想。”趙嫣頷首斟酌。
片刻,解下腰間的香囊,倒出那粒藥丸道:“還有一事,你替我看看這個,是否就是趙元煜所煉的那種回-藥?”
流螢手接過,轉呈給張煦。
張煦仔細觀察著手中的丹藥,又湊近嗅了嗅,閉目期間幾乎就將上百味藥材及藥引的名稱篩出,篤定道:“殿下所言不錯,的確是以燭蛇香腺,和男純心頭為引的回丹藥。”
張煦是劍走偏鋒的醫門怪才,他點頭確認的事,便不可能有錯。
趙嫣心頭墜鉛般一沉,忽而有些難以呼吸。
“殿下?”
張煦見紅潤的臉褪為蒼白,便知犯了七之病,怒極傷。
“我沒事,就隨口問問。”趙嫣扯了扯角,卻笑不出來。
仿佛一瞬間,艷麗驕蒙上了厚重的翳。
張煦想了想,說了聲:“微臣最近在研制一種息藥,服之可令人呼吸凝滯,狀若假死。待微臣試驗功,再來告知殿下。”
趙嫣聽出了他話中的好意,不由一暖,輕而堅定道:“多謝張太醫。不過,本宮不會逃避,也絕不逃避。”
張煦不再多說什麼,將那枚丹藥置于一旁的圓桌上,躬一禮,背著藥箱告退。
趙嫣于榻上傾,緩緩握住自己微涼的指尖。
父皇常居之所固若金湯,即便做“太子”之時,也是非詔不得,不太可能是旁人將丹藥置于暗格中的。
何況,誰會栽贓天子?
即便是陷害,也該用毒,而非回生子的藥。
父皇這藥是從何而來的,從趙元煜手中得來的贓嗎?
不,不可能。
趙元煜伏法時,許婉儀已有孕,父皇沒必要再服此藥。除非是在趙元煜煉丹伊始,就已經有了“無上藥”的存在。
“去年春搜圍獵,我兒墜馬傷及命,以致不能人道生育!本王一直以為是天災,近來方知是**!”
“是你指使軍驚馬,害了我兒,他不得不為煉丹回而走上歧路!”
雍王伏法前的痛罵聲,仍如夢魘在耳。
鏟除覬覦皇位的趙元煜父子后,最安心的人是誰?
“……金丹已,玉燕投懷,此乃天賜之喜。”
玉泉宮歸來,甄妃所說的“金丹”和“許婉儀有喜”,究竟有何關聯?
父皇到底知曉這金丹的來歷麼,亦或是被蒙在鼓里?
他十多年未有子嗣,偏偏這時候有了兒子……
最后的僥幸被推翻,趙嫣看著自己的手——方才用這只手了“無上藥”,如果這顆藥丸里真有無數男的心頭,如果殺死別人家的孩子,只為自己生個兒子……
一寒意從五臟攀援四散,趙嫣中一哽,幾干嘔。
“殿下!”
一旁觀的流螢和時蘭立即向前,背的背,倒茶的倒茶。
“去打盆水來,快去。”趙嫣咬著急促道。
時蘭立即起,很快斷了一盆溫熱的清水過來。
趙嫣迫不及待地將雙手浸銅盆中,用力,仿佛要將上頭沾染的罪孽與悲戚沖洗干凈般,直至指尖和手背都泛起了紅。
“殿下,您這樣手會傷的……”
“你們先出去。”
“殿下……”
“出去,讓我靜一會兒。”
殿下難過時總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化緒。時蘭和流螢對視一眼,只好福禮退了出去。
門并未關上,久等人不至的聞人藺,就在此時緩步邁了進來。
高大的影籠罩,趙嫣茫然抬眼,得通紅的手指微微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瓣抿發白的一條線。
聞人藺掃了眼圓桌上擱置的那枚丹藥,目微沉,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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