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謙和守禮的太子殿下執意將這子收為東宮妾婢,極盡縱容信任,甚至不惜為此違背皇后娘娘的命令。
著承恩殿夜夜長明的燈火,著殿下與柳姬出雙的親近,著他們屏退左右、徹夜秉燭長談……流螢心中竟有一難以按捺的難,仿佛心口堵著一團棉花,不疼,卻泛著悶悶的酸楚。
相比于流螢的自卑沉默,永樂郡主霍蓁蓁就要咋呼得多。
小郡主對柳姬的出現,表現出了莫大的敵意。
信誓旦旦要將太子哥哥從“柳狐貍”的手中搶回來,可每每爭風吃醋吃、拈酸斗,卻反被柳姬氣得跺腳。
太子殿下只是著們無奈地笑,也不出言干預。
永樂郡主何曾過這委屈?果真沒幾天,就噎著被氣走了。
流螢奉茶時,聽見殿中傳來柳姬大咧咧的聲音:“殿下不去解釋兩句?”
“不了,長痛不如短痛。”
吧嗒一聲落子的輕響,許久,太子輕道,“你我之事前途未卜,孤已經牽連嫣兒苦,不能再害了另一個妹妹。”
流螢未曾進門打擾,而是悄聲離開。
那日多飲了兩杯酒,有些醉了,思緒完全不控制。
聽聞酡紅著臉,跑去對太子說:“殿下是世間最好的殿下!”
然后小孩兒似的瞪著柳姬,氣呼呼說:“我討厭你。”
弄得伶牙俐齒的柳姬一時瞠目結舌,指著流螢問:“這……這還是那個不茍言笑的流螢嗎?莫不是被霍蓁蓁奪舍了?”
流螢自己醒來倒是忘得一干二凈,聽阿行提及,恨不能鉆進地去。
太子殿下寬厚道:“孤倒覺得,醉酒的流螢姊姊可的。”
然而流螢依舊恥得無以復加。
請了罪,并且戒了酒。
庭前花開了又謝,太子殿下與柳姬筆疾書、徹夜長談的日子越來越多,有好幾次,流螢聽著承恩殿中傳來太子不可抑止的咳聲,不得不前去叩門提醒,請求殿下早些就寢歇息……
可每每,都會被殿下輕言輕語地斥退。
有時候流螢會生出一種錯覺,仿佛承恩殿中他們日夜以筆為刃,是在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斗爭,像是逐日的夸父、填海的衛,像是即便沒了頭顱仍以為目、干戈而舞的刑天。
然而這一切,都似與流螢無關。
羨慕柳姬,甚至是羨慕阿行和仇醉,因為他們可以站在殿下邊,而卻只能在原眼睜睜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直至無法及。
天佑十七年,六月。
聽聞明德館的兩位講學夫子先后駕鶴仙逝,臨江先生突然辭行歸鄉。
太子殿下似乎預料到了什麼,面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同樣凝重的還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姬。
流螢記得,那天他倆比肩站在承恩殿的廊下,沉默了很久。
風雨將至,滾滾烏云如洪流般頂而來,似是要將年單薄的影吞噬。
那天太子殿下究竟與柳姬說了什麼,流螢不得而知。
只知道自那日起,柳姬悄無聲息被送出了宮,再未回來。
之后沒兩日,太子殿下突然決定離京避暑養病。
盛夏時節的避暑山莊,可見滿天繁星潑灑,銀河璀璨。
在廊下,太子數著庭中飛舞的幽綠螢蟲,笑著側首說:“不要艷羨柳姬,也不要因為不能與孤并肩作戰而倍自卑。你看,流螢不與日月爭輝,渺小如它,也能照亮一寸夜空。”
流螢驀地一,心臟仿若泡在陳年烈酒中,又熱又脹。
殿下從未忘過,從未瞧不起。一直以來作繭自縛的,唯有自己而已。
殿下說:如果每一木料都怕燃燒自己,則世間再無火種。
他還說:孤知自己非是長壽之人,所以想趁活著的時候,做些有意義的事。
太子上仿佛有一種神奇的染力,只要有他在邊,所有人都會覺到無比地溫暖自在。
流螢以為,日子或許能一直這樣平和下去。
直到七月初七,“李門雙璧”之一的天之驕子沈驚鳴,無端落水而亡。接著,一個程寄行的寒門儒生猝死于明德館寢舍……
兩個月,太子殿下接連失去恩師和好友,急火攻心,頓時彎腰咳得天昏地暗,間竟有了目的。
他不許流螢聲張,在榻上躺了兩日,忽而問道:“離七月十八,還有幾日?”
七月十八,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流螢看著年慘白的面,忍著痛抿回道:“五日。”
“五日,足夠了。”
太子殿下艱難地撐下榻,單薄的衫下,年骨形清晰可見。
“去華。”他道。
華?
流螢倏地跪地,請求道:“太子殿下舊疾復發,應回宮請太醫會診,實在不能再行顛簸。”
年只是輕輕搖頭,出花費了一個月力打磨的綠檀首飾盒,斂目溫道:“孤怕錯過這次機會,就來不及了。”
去華的路上,太子殿下一直在咳,但即將下車見到妹妹時,他仍是擺出了最溫的笑意來。
那日飄著細雨,流螢撐傘候在中門外,忽聞側殿傳來一聲件墜地的脆響。
繼而帶著委屈怒意的聲音傳來:“誰稀罕你的禮!趙衍,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過了許久,太子殿下重新走出來時,神難掩落寞,肩頭都被細雨浸了。
流螢忙撐傘向前,將防雨的斗篷裹在他肩頭,難道:“殿下怎可站在雨中寒?”
太子擺擺手,甫一上馬車,便著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好半晌才過氣,他似是十分自責,解釋道:“是孤太自以為是了,沒有顧及嫣兒的……嫣兒子那般要強,孤應該,語氣再謹慎些的。”
流螢瞥見他腰間的佩玉碎裂了一角,難掩惋惜,忙替他摘下來放置一旁,低聲道:“殿下勿要多思,回京后有的是時間通信往來,長風殿下遲早會明白您的苦心。”
流螢未曾想到,一語讖。
歸京途中,刺客陡然襲擊,措手不及。
京郊山道上箭矢如雨,周圍一片混哀嚎。
“敵在暗我在明,這樣下去太被了。”
說話的是影子阿行,他飛快地換上太子的常服襕衫,將那塊碎裂了一角的蓮花玉往腰間一掛,沉著道,“我去引開他們。”
“阿行!”
溫似月的年第一次斥責,肅然道,“孤不許你這樣做!”
“殿下,影子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與太子形相似的年燦然一笑,抬手道,“您安心睡一覺,冒犯了。”
不待趙衍反駁,阿行抬指準按住他耳后-位,繼而穩穩接住他昏厥倒的形。
“殿下就給你們了,一定要平安護送他回京……拜托了!”
影子沖了出去,搶了匹馬沖出重圍。
“保護太子殿下!”
“那是太子!別讓他逃了!”
刺客主力功被引走,而影子阿行,再也沒能回來。
東宮,死里逃生的太子殿下面煞白,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們不該讓影子替孤去死。”
他急劇咳,帶著年人的悲憤與無力,“以別人的鮮換自己茍活,踏著尸骨前行,孤算什麼明磊落的明主!”
流螢與仇醉跪地不起。
不辯駁,只要能保殿下平安無事,多責罰都認。
流螢以為,這場劫難到此為止,一切都結束了。
放下心來,拖著疲憊的軀下去安排太醫問診,前去煎藥熬湯……
可當再回到寢殿時,看到的卻是太子殿下口鼻溢地躺在地上,手掌朝一旁攤開,飄著幾點紙張焚盡后的黑灰。
而仇醉眸中殺意翻涌,像是淬著毒的利刃,手中的刀刃正從一名太監的中出,噗嗤一聲。
東宮衛被驚,仇醉“落荒而逃”。
太子殿下慘白的臉,口鼻汩汩淌出的鮮,無一不在刺痛流螢的眼。
太像了,殿下這次演得太像了。
流螢有些遲疑地向前一步,手中藥碗墜地。
慌地撲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托起太子殿下的軀,試圖用懷抱去留住那流逝的溫。
可是留不住,他在變冷!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
是假的吧,騙人的吧?
老天,求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太醫!快太醫!!
流螢聽到自己無聲的嘶吼,多麼希下一刻殿下就會睜開眼,打破這場鬧劇。
可他安靜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東宮寢殿大門閉,皇后看著兒子躺在榻上的尸首,驀地一個踉蹌。
的眼睛通紅,蓄滿了水,卻兀自睜著不讓眼淚掉下,不可置信般跌撞向前。直至丹蔻鮮紅的指尖到兒子僵冷的面頰,的眼淚才大顆大顆砸了下來,落在年蒼白的額上。
皇后娘娘抖著去兒子額上的淚水,然而卻怎麼也抹不干凈。
皇后揪著心口張,無聲嘶吼,那是一個母親肝膽俱裂的悲痛。
“今日東宮并無下毒的刺客,太子殿下只是驚導致舊疾復發,需要閉門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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