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彈了腦門一下,“幾時酸不溜丟了?師父說晚上和我們一起用晚膳,你的事……我都告訴他了。”
小六垂目不語。
晚上,俊帝來華音殿和小六、顓頊、十七一起用飯。
這一次,小六終于拿出正形,規規矩矩地開始吃飯。可是,當年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主兒,兩百多年過去,曾經學過的那點規矩禮儀早丟得一干二凈,姿勢十分別扭。
十七在一旁照看著,時不時小聲提醒一聲,顓頊卻袖手旁觀,笑瞇瞇地等著看小六出丑。
小六不滿地說:“你和小時候一樣,仍然是個壞哥哥。”
顓頊眼中閃過黯然,面上笑容不變,“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俊帝笑看了一會兒,說道:“行了,你平時怎麼吃,現在就怎麼吃。”
小六甜甜一笑,“還是父王好。”腰立即垮了,袖子也直接挽了上去。
吃完飯,俊帝對小六說:“今夜月很好,陪我去走走。”
“嗯。”小六隨著俊帝出了華音殿,向著漪清園走去。
漪清園有三多:多水、多奇花異草、多珍禽異。據說,漪清園曾是上代俊帝最喜歡徘徊流連的地方。小六記得小時候娘也常常帶來這里玩,有時候一待大半天,娘看書,一邊戲水,一邊和鳥打架。承恩宮太大了,很多地方小六都沒有去過,就兩個地方最:一個是娘居住的梓馨殿,一個就是漪清園。
自從回到承恩宮,小六經常會走到漪清園外,卻一次都沒有進去過。承恩宮早已換了主人,小六害怕看到一切都變了,會讓覺得那些遙遠的記憶好像是假的。
小六隨著俊帝在園子里慢慢地走著,的鼻子發酸,眼眶漸漸有些潤,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就好似昨天剛在這里玩過。
走過題著對聯的亭子,小六突然跑進去,蹲在柱子旁查看,在柱子里側,刻著兩只畫得歪歪扭扭的鷺,小六激地指著,“爹爹,你看,我的畫還在!”
“還有這個,這個也在!”柱子上有三道劃痕,這是當年小六著柱子站好,爹爹比著的高,用手指劃下。小六還揚言,會長啊長,一直長得比爹高,比爹舉著手還高,直到爹再也夠不著,劃不了。
亭子已經翻修了幾次,這些卻被心保留了下來。
俊帝蹲到柱子旁,微笑地看著柱子上的圖畫,“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不是特意嚷著要爹永遠保留嗎?還說等學會紅,要給爹繡個鷺的帕子。”
小六猛地手抱住了俊帝。即使已經相認,可依舊沒有回家的覺,直到現在,終于覺得回家了。
小六的眼淚滾滾而落,俊帝輕拍著的背,沒有勸,只是想讓哭個夠,讓把漂泊多年的苦、的委屈都哭出來。
小六哭啊哭,好似真要把三百年來都憋著的眼淚全流出來,哭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噎噎地說:“平時,我并不哭的。”
俊帝說:“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該愧,兒的眼淚是父親的失職。”
小六的眼淚又要下來了,用手帕捂著臉,過了半晌,抬起頭,“我不掉眼淚了。”
小六拽著俊帝站起,靠著柱子站好,“爹爹,再給我測一次高。”
俊帝比著的頭頂,用手指劃了一道刻痕,打趣道:“你長啊長,長了這麼久,還是沒長過爹,爹還是夠得著。”
小六笑著吐吐舌頭,退開幾步,打量著柱子上的刻痕,忽而黯然,“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真實的高,覺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和顓頊講述時,小六也保持著云淡風輕的不在乎,就好似已經完全習慣于變化的外形,習慣于沒有臉,但此刻,終于流出了惶恐。
俊帝的手在的額頭,漸漸地,小六的額頭中間出了一個桃花形狀的胎記,俊帝說:“你外形的變幻并不是得了什麼古怪的病,而是你有一件稀世神,駐花,它能令人留住任何想要的容。”
小六困地看著俊帝,“神?不是怪病?是神讓我容貌隨意變幻?為什麼我會封印著神?”的眼睛猛然一亮,“那取出神,我就能出真實的容貌了!就不會再變來變去了!”
“是的。”
小六喜悅地說:“爹,你幫我取出來吧!我真的憎惡再變化了。我寧可自己是個丑八怪,也不想做個沒有臉的假人。”
俊帝的手指點在桃花形狀的胎記上,桃花胎記浮現出緋紅的芒,這是用兩個人的封印,也必須要兩個人解開,“目前,我沒有辦法幫你取出。但爹和你保證,一定會幫你恢復真容。”
小六雖然迫不及待地想恢復真容,可也知道能讓俊帝為難的事必有原因,反過來安俊帝,“沒有關系,反正都這麼多年了,再等等也沒什麼。”
俊帝凝視了一會兒小六額間的桃花胎記,眼中有的哀傷。他展手過,把胎記去。
小六心中的大石落地,又和爹爹消泯了隔閡,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
嘰嘰喳喳,問著俊帝各種各樣的事,到后來甚至大著膽子說:“爹,我能不能不當高辛王姬啊?我不是說不當你兒,我只是不想做王姬。”
“不行!”
“為什麼不行?”小六已經開始會氣鼓鼓地瞪俊帝了。
“因為你是我兒,我是高辛俊帝。”
小六立即變了臉,可憐兮兮地拉住俊帝的胳膊,搖來晃去,“可是做王姬好辛苦,吃飯要講究禮儀,出門要講究禮儀,最后連婚事都要為政治犧牲品,我真的不想做王姬啊!”
俊帝說:“人必知禮而后恥,有禮儀,并不是壞事。至于婚事,你覺得我能把你犧牲給誰?”
小六張口結舌,“我也不知道你會把我犧牲給誰,反正、反正……”
俊帝看著小六,嚴肅地說:“我是俊帝,你是我兒,你必須是高辛王姬,這是國之禮,明白嗎?”
小六低下了頭,嘟:“不明白能行嗎?”
俊帝的手著小六的頭,語氣出悲傷,“我不是一般的父親,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有一國百姓要心,我不可能像別的父親一樣時時看顧著自己的兒,守在兒的邊保護。我能給兒的保護,就是我的威儀,只有你是高辛王姬,才能有一國威儀,任何人在傷害你前,都必須考慮清楚能否承帝王之怒。小夭,這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所唯一能給予你的。不要拒絕,好嗎?”
小六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趕深吸了口氣,“爹,我愿意做王姬。”
俊帝微笑著說:“當王姬也不全是壞事,你至可以仗勢欺人、蠻橫囂張,看中什麼就搶什麼。”
小六眨眼睛,“爹,你確定你在教導兒?”
俊帝愉悅地笑了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散開,卻無損他的魅力,“我那麼辛苦地做國君圖什麼呢?自己什麼都不能干,一是沒時間,二是一旦隨便了,就有史來罵你昏君。我要真是個無能的昏君,你反倒做不了什麼,正因為我什麼都不能做,你恰好什麼都可以做。誰我是個能君,權勢威儀都夠大,凡事鎮得住呢?”
小六只覺匪夷所思,可又忍不住想大笑,有爹的覺真是太好了!有個強橫的爹的覺更是好得沒話說!
那一晚,小六和俊帝坐在亭子的石階上,一直說話。
小六覺得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告訴爹,第一次獵殺老虎,妖蛇蛋,配制毒藥,去逛娼館,開醫館……山村里收留的胖大娘教會做飯,被麗的舞伎追求,撿回去當醫師的老木,撿回去的麻子、串子……簡直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想說出來,讓爹知道。
想讓爹明白,過去的二百多年,不僅僅是痛苦,還有很多很好玩很快樂的事,到的人也不都是壞人,還到了很多好人。因為這些五六的經歷,甚至完全無法想象老老實實做王姬的生活,覺得這本就是應該過的生活,所以,爹不必難過,更不必自責。
小六記不得后來講了什麼,只記得自己在邊笑邊說,說到后來,累了,像小時候一樣,趴在爹的膝頭睡著了。
早上,小六像只小貓般,躡著腳尖,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在庭院里打了幾個轉,懶洋洋地倚靠著花樹,瞇眼看著,幸福地笑。
顓頊和十七坐在廊下在下棋,看到和花樹人面花兩相映的樣子,十七的心跳了幾下。顓頊打趣小六,“你吃了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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