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手拉著花枝,“我昨天晚上和爹說了好多話。”
“就你話最多,卻說得好像你每天都沒說話一樣。”
小六撲過去,作勢要掐顓頊的脖子,“我告訴你,別以為我現在沒了靈力就好欺負,惹火了我,我讓你口不能言、手不能。”
顓頊忙道:“好好好,我在下棋,你別弄我的棋子。”
小六低頭看棋盤,發現這個棋盤不是一般的棋盤,而是神族們用的棋盤,據說方寸棋盤就有四野征戰之意,小六說:“我也要玩。”
顓頊哄,“我好不容易說十七和我下棋,和他下完這盤就帶你玩。”
小六噘,蹭到十七邊:“我要下。”
十七果然把手邊的棋盒放到了小六手邊,小六示威地看了顓頊一眼,起一枚棋子,左看看、右看看,落在了一個地方,側頭問十七,“這里好嗎?”
“很好!”卻是顓頊和十七異口同聲,只不過一個滿是嘲諷,一個溫暖平和。
顓頊站了起來,把小六推到他坐的地方,“反正你是心不讓我和十七下棋,那你和他玩吧!”
小六拍手,“這才像個哥哥嘛!”
小六接著顓頊的棋往下走,照樣是悔棋、臭棋不斷。十七卻很耐心,不管小六做什麼,他都好脾氣地說好。可他也不是敷衍著小六下,而是真的在和小六對弈,該吃掉棋子的地方也不留。只不過吃完了,他會告訴小六如果前幾步下在哪里,他就不能吃掉的棋子。
在顓頊看來,這就好像小孩在滿地打滾、胡攪蠻纏,大人既沒有打他一頓阻止他,也沒縱容他滿足他的要求,而是慢慢地講道理,一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二遍;兩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三遍;三遍聽不進去,就講第四遍……小半個時辰后,顓頊在棋盤上建造的大好江山就被小六給折騰得千瘡百孔。小六不肯再落子,雙手在棋盤上胡幾抹,把棋子全打了,宣布:“我贏了!”
顓頊搖頭嘆息,十七看著小六微笑,眼眸中著纏綿不舍。
小六的心突突幾跳,安靜下來,沉默地看著十七。
十七說:“我要走了。”
小六把玩著棋子不語,十七說:“我一直不放心,但現在看到了,俊帝陛下和顓頊王子待你很好,你在這里很開心,我必須回去理自己的事了。”
小六說:“我明白。你什麼時候走?”
“待會兒我去和陛下辭行,我不想讓人知道涂山璟認識你,所以打算晚上離開,去別略住兩天,再回青丘。”
小六說:“那你去和我爹辭行吧!”
顓頊起,“我陪你一起去。”
小六坐在庭院里等著,約半個時辰后,十七一個人回來了。
小六問:“我爹說什麼了嗎?”
“問了幾句家里的事,沒說什麼特別的話。”
小六道:“現在到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你想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就這麼曬著太,聞著花香,吃著零食。”
自從小六說過喜歡吃鴨脖子、爪子、鵝掌,華音殿就隨時都備著。十七拿來裝零食的大盒子,和小六并肩坐在廊下,對著滿庭繁花。
小六挑了個鴨脖子啃起來,“我爹說我的變幻是因為藏著一件神,等他幫我把神取出來,我就不會再變幻了。你說如果我是個丑八怪,怎麼辦?”
“你不是。”
“如果我是呢?”
“很好。”
“我是丑八怪,你竟然覺得很好?”
“形之,人人可見,心之,非眼能看到,我愿意獨。”
小六一下子有些臉熱心跳,十七現在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總能讓敗退,“我心墨黑墨黑的,哪里了?”
“世間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全憑個人所,覺得就了。”
小六哈哈大笑,“就如王八對綠豆。”
十七凝視著微笑,小六笑著笑著,輕嘆了口氣,“你一切小心。”
“我知道。”
“雖然你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你母親引起,可他不該報復到你上。你縱使憐憫他,想化解他的仇恨,但不要讓他再傷害到你。”
“不要擔心。”
“我擔心?我才不擔心呢,我只是覺得你比較笨,所以善意地提醒一下。”
十七笑著,說道:“顓頊不要的那條九尾狐的尾,我帶走了。等煉制好靈,我再拿給你。”
小夭點點頭,如果說九尾狐是狐族的王,那麼涂山氏的族長就是狐王的王,這世間不可能再有比涂山璟更清楚如何利用九尾狐妖力的人了。
小六一邊吃零食,一邊和十七聊天。想起什麼就說幾句什麼,想不起時,兩人就默默地坐著。
日影漸漸地西斜了,天漸漸地要黑了。
小六吃不了,洗干凈手,十七拿起帕子,小六手,十七卻沒有遞給小六,而是用帕子包住小六的手,慢慢地幫小六。早已經干,他仍然沒有收回手,隔著帕子,用兩手握住了小六的手。
小六的心有些慌,低著頭。
十七低聲說:“十五年,不要讓別的男人住進你心里。”
小六抬起頭,笑問:“那十五年后呢?十五年后我能讓別的男人進來嗎?”
十七的臉有點變,雙手地握著小六的手。
小六輕輕地搖了搖手,聲說:“你安心去吧,十五年,我等你。”既然那牽念沒有辦法斬斷,那就給那牽念十五年吧,至于十五年后,那牽念是消失,還是織了網,沒有人知道。
用完晚飯后,顓頊就親自護送十七離開了五神山。
顓頊回來時,小六躺在庭院中的沉香榻上看星星。
顓頊坐到榻旁,“在想什麼?”
“看星星。”
“不難過嗎?我以為你很喜歡他的陪伴。”
“我是很喜歡他的陪伴,可是我更知道這世上誰都不能陪誰一輩子。你我都是經歷過太多離別的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過太多次了。心不想再承那種痛,自然而然就變得很懂得自我保護,說好聽了理智,說難聽了就冷酷。顓頊,你有沒有這種覺?擁有時,不管再歡喜,都好似一邊歡喜,一邊有另一個自己在空中俯瞰著自己,提醒著自己失去。因為這份清醒理智,縱使歡喜也帶著的傷,而真失去時,因為早有準備,縱使難過也會平靜地接。”
顓頊坐到榻下的龍須席上,頭仰靠在榻頭,和小六頭挨著頭一起看著星星。
半晌后,他說:“我一直覺得世上只剩了我一個,現在你回來了,我不再覺得孤單。”
相比小六,顓頊才是真正的孤兒。很小時,父親就戰死,母親自盡在父親的墓前,沒過幾年平靜日子,病死,一直照顧他的姑姑也戰死。失去了親人庇護的他,為了能活著,不得不離開故土,孤一人來到高辛。
小六說:“對不起。”是個很自私心狠的人,明知道顓頊在等,明知道顓頊需要,可是因為心結,卻一逃再逃。
顓頊拍了拍小夭的手,什麼都沒有說。顓頊曾想象小夭應該是阿念那樣,生長在與彩虹中,沒有見過暗和風雨,如四月的梔子花一般純潔。如果小夭是那樣,他會盡力保護,為遮去暗和風雨,可現在的小夭完全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但他沒有失,反而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小夭,甚至比所有想象更好。縱然隔著漫長的,他們之間依舊能完全地明白對方的心思,不管是麗的,還是丑陋的,一個不怕表,一個完全理解。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有的話,小六藏在心里,怎麼都無法說出口,怕一旦出口就是錯、就是痛,可不說,卻又像心頭養了只毒蟲,日日啃噬著。只有對顓頊,才能毫無負擔地傾訴。
“你說啊!”顓頊不在意地說。
小六低聲說:“那個九尾狐妖說我不是父王的兒,說娘是婦,和蚩尤私通,說我是那個嗜惡魔蚩尤的野種。”九尾狐妖常常辱罵娘親,剛開始發怒生氣,堅決不相信,和九尾狐妖頂對罵,可三十年,九尾狐妖說了一遍又一遍,糊涂了。
顓頊猛地坐了起來,瞪著小夭,他這才真正明白為什麼不肯回來。
小六神木然,眼中卻滿是凄然恐懼,“九尾狐妖說蚩尤和娘是夫婦,我就是他們的孽種,說娘狡詐狠毒,欺瞞了父王和天下人,如果父王知道真相,肯定會除掉我這個孽種……”
“閉!”顓頊用力握住了小六的手,“你連九尾狐妖的話都相信?蚩尤可是被姑姑殺死的,而且師父是多聰明的人,難道會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兒?你捫心自問,師父對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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