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按照王母的指點,把海貝沉了瑤池。
王母半開玩笑半試探地說:“烈那里有一枚魚丹,陛下實在不放心,可以下去看一眼。”
“好!”顓頊竟然一口同意,接過魚丹,就跳進瑤池,潛了水底。
岸上的眾人面面相覷。
大半個時辰后,顓頊才浮出水面,躍到王母前,懇切地說:“請王母救醒小夭。”
王母說:“我沒有辦法喚醒。我只能判斷出,小夭目前這個樣子不會死,也許睡個二三十年自然就醒了,也許二三百年,也許更久。”
獙君和烈本來很擔心小夭,可聽到小夭遲早會醒,兩人都放下心來。他們住在玉山,年年歲歲都一樣,時不時還要閉關修煉幾十年,覺一二百年不過是眨眼。可對顓頊而言,卻完全不一樣,一二百年是無數世事紛擾,無數悲歡離合,甚至是一生。顓頊剛清醒就連夜奔波,此時聽到小夭有可能幾百年都醒不來,竟然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穩,瀟瀟忙扶住他。
王母突然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烈化作白的瑯鳥,跟了上去。
獙君對顓頊說:“王母又開始犯糊涂了。我先帶你們去休息,不過,玉山古訓,不留男子,最多只能住三夜,三日后,陛下必須離開。”
瀟瀟不滿地問:“那你和烈呢?”
獙君眨了眨眼睛,狐貍眼盡是促狹:“我們不是男人,我是狐,烈是鳥。”
瀟瀟的臉不泛紅,匆匆移開了視線。
顓頊對獙君說:“你給我的隨從安排個地方住,我在瑤池邊休息就好了。”
獙君愣了一愣,說道:“玉山四季溫暖如春,睡在室外完全可以。距小夭不遠就有一個亭子,放一張桃木榻,鋪上被褥,再垂個紗帳,盡可休息。”
深夜,顓頊遲遲未睡,一直坐在亭,凝視著瑤池。突然,他含著魚丹,躍了瑤池,去水底看小夭。
扇形的白海貝張開,邊角翻卷,猶如一朵朵海浪,在明珠的映照下,小夭就好像躺在白的海浪上休憩。的面容沉靜安詳,角微微上翹,似乎做著一個夢。
顓頊凝視著,難以做決定。他可以去找相柳,很有可能相柳能喚醒小夭。他也不是答應不起相柳的條件,大不了就是讓共工的軍隊多存活幾十年。但他想喚醒小夭,真的是為了小夭好嗎?
一路行來,邊一直有小夭的陪伴,不管發生什麼,都堅定地守在他后,他想喚醒,不過是自私地奢著能依舊陪伴在他邊。可是,如果小夭真的醒來了,會愿意陪在他邊嗎?
他殺了璟!
在死前,他平生第一次懺悔道歉:“我錯了!”不僅因為小夭,還因為他虧欠了璟。小夭親口說:“我原諒你!”但是,的原諒是建立在兩人生死相隔之上,無法為璟復仇,所以選擇了死亡,以最決然的方式離開他。
顓頊很清楚,就算小夭醒來了,也絕不會再留在他邊。與其讓小夭在痛苦中清醒,不如就讓安靜地睡吧!
漫長的時,會將花般的變枯槁的老婦,會將意氣飛揚的年變作枯骨,會將滄海變桑田,會將平淡經歷變作刻骨銘心,也會將刻骨銘心變作過往回憶。
顓頊輕輕地吻了小夭一下,在心里默默說:希你睡醒后,能將一切淡忘!不管你睡多久,我都會等,一直等到你愿意和我重新開始!一百年,一千年,我都會等著!
三日后,顓頊向王母告辭,離開了玉山。
臨別前,顓頊對王母,實際上是對烈和獙君說:“小夭就暫時麻煩你們照顧了。等我在神農山選好靈氣充裕的湖泊后,就來接小夭。”
回到神農山,顓頊先去叩見黃帝。
自從顓頊登基為帝后,黃帝第一次大發雷霆。他怒問顓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對整個天下意味著什麼?如果你兒不在乎,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當年我不是沒給你選擇的機會,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他想盡一切辦法,防備著小夭去殺顓頊,可沒想到顓頊竟然派暗衛清除了他設置的所有障礙,把自己送到了小夭面前。
顓頊跪在黃帝面前,說:“我很清楚我對天下意味著什麼。”
黃帝幾乎怒吼:“既然清楚,為什麼明知道小夭想殺你,還去見小夭?”
顓頊沉默,滿面哀傷,一瞬后,他說:“自始至終,我一直覺得小夭不會為了璟殺我,在心中,我比璟更重要!”
黃帝氣極,指著顓頊,手都在抖:“你……你……你竟然在賭!拿自己的命去賭你和璟究竟誰在小夭心中更重要!”
顓頊微微一笑:“事實證明小夭不會殺我。”
黃帝說:“可也沒有選擇你,寧可殺了自己,也不愿在你邊!”
顓頊抿著,面無表。
黃帝深吸了幾口氣,克制著怒氣說:“最后一次,你記住,這是最后一次!”
顓頊角彎起,一個苦無比的笑,他看著黃帝,輕聲說:“世間只得一個小夭,爺爺,你就是想讓我有第二次,也不可能了!”
人族常說“兒債”,黃帝現在是真正理解了,本來對顓頊滿腔憤怒,可看到顓頊這個樣子,又覺得無限心酸,他無力地長嘆了口氣:“你起來吧!”
顓頊給黃帝磕了三個頭,起坐下。
黃帝說:“給白帝寫封信。小夭拜托白帝教左耳一門手藝,讓左耳能養活自己和媳婦,白帝擔心小夭有事,來信問我。如果不是他一旦離開軒轅山就會引起軒然大波,他肯定已經直接跑來了,你自己去向白帝解釋一切吧!”
顓頊說:“我會給父王一個解釋。”
黃帝說:“在赤水海天的幫助下,赤水氏的新族長是選出來了,危機暫時化解,但你不要忘記赤水海天想要什麼。”
“赤水海天想要共工和相柳的命,為孫子隆報仇。我原來的計劃是徐徐剿殺共工的軍隊,一來可以避免和中原氏族起沖突,二來也不想犧牲太多。但隆意外死亡,徐徐剿殺的策略只會讓赤水氏和神農氏不滿,覺得我不在乎隆的死。回來的路上,我已經決定,我要傾舉國之力,盡快擊潰共工的軍隊,用他們的命祭奠隆。”
黃帝滿意地點了下頭,只要不牽扯到小夭,顓頊行事從不會出差錯。
夕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開,與夕的流相輝映,不勝收。一只白羽金冠雕穿過漫天煙霞,疾馳而來,白白發的相柳立在白雕上,袂飄揚,宛若天人。
一襲黑的獙君站在桃花林,靜靜等候,相柳看到他,從雕背上躍下,隨著紛紛揚揚飄落的桃花瓣,輕輕落在了獙君面前。
相柳對獙君翩翩行禮,說道:“我來看王母,義父命我叩謝王母上次贈他的蟠桃酒,義父喝過后,舊疾緩和了很多。”
獙君說:“王母這會神志不清,認不出你,不如休息一晚,明日早上再見王母。”
相柳顯然清楚王母的病,并未意外,彬彬有禮地說:“聽憑獙君安排。”
“依舊住老地方嗎?”
“照舊。”
獙君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相柳欠欠子:“有勞了!”
兩人并肩而行,待到了相柳的住,獙君并未離去,而是取出珍藏的蟠桃酒,和相柳喝起了酒。
王母和炎帝曾是結拜兄妹,所以對共工有幾分照拂,但玉山獨立于紅塵之外,不問世事,王母雖常命人送些靈藥靈草給共工,卻從不過問共工的其他事。
相柳多次往返玉山,和獙君是君子,每次相逢,兩人總是幾壇好酒,月下花間對酌,談的是食佳景、風地志,興起時,也會琴弄簫、唱和一番,卻從不談論世間事。
獙君的聲音天生魅,迷人心智,連烈都不敢聽他的歌。化為人形后,獙君只偶然唱過一次歌,卻弄得玉山大,自那之后,獙君就再未唱歌。相柳卻沒有畏懼,聽獙君聲音異常悅耳,主邀獙君唱歌。
獙君說:“我是獙獙妖,歌聲會迷人心智。”
相柳笑言:“我是九頭妖,想要九顆頭都被迷,很難!如果真被你迷了,也是難得的經歷,我所作所為,并無于示人。”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坦不羈,獙君和相柳倒有幾分相契。只不過,一個是出世之人,萬不縈懷,一個是世之人,萬事纏不得自由,所以君子淡如水。
月近中天,獙君才醉醺醺地離去。
四下無聲時,合目而憩的相柳睜開了眼睛,眼一片清明,沒有一醉意。他出了屋子,猶如一道風,迅疾地掠向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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