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改了這種東西,源文件肯定會被徹底銷毀,怎麼會有證據留下來被我發現呢?」
我說完,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趕在盛超發怒前開口,「不過,我倒是從盛川那里套出來一點話。」
「什麼?」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言辭中提到你們的父親似乎更偏你,因為你從小就在他邊長大。」
盛超冷笑一聲:「當然,他這個半路回來的野種怎麼配和我比。」
我沒理會他的話,繼續道:
「而且他還說過,如果不是他使用了一些非常規手段,說不定盛家偌大的產業真的要拱手讓人了。」
電話那頭,盛超的呼吸驀然急促起來。
他問我:「你錄音了嗎?」
「嗯。」
安靜片刻后,他再開口,嗓音里多了幾分殘忍的快意:
「盛川書房的保險柜里,有一份新放進去的、關于盛世的權轉讓文件。你想辦法拿到它,和錄音一起給我。」
「我會讓盛川把已經拿到手的,再通通還回來。」
14
三天后,恰逢盛川和莊心虹出差,我在他書房的保險柜里拿到了那份文件,轉頭聯系到盛超。
他約我見面,還是在上次的市郊別墅。
一進門盛超就急不可耐地站起:
「快點把東西給我,趁著這幾天盛川不在 A 市,我們把一切都布置好,等他回來后,看到一切都翻了天,想必很有意思。」
我著他,沒有。
盛超看著我,表忽然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在沙發上坐下,仰頭看著他,「現在東西拿到了,我們來重新談一談價格吧。」
盛超冷笑一聲:「你想坐地起價?」
話雖這麼說,他渾繃的反而放松下來。
我沒說話,轉頭看向右邊。
一整片落地窗外,能清晰地看到那幾叢枯萎的玫瑰花,還有不遠的泳池。
「聽說,十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荒涼的地方,離市區遠,附近又沒有什麼商業區,再往東走幾百米,都能看到山了。」
我不不慢地說著,「當時高鐵站還沒有完全修好,A 市已經荒廢不用的舊汽車站倒是在這附近。」
盛超盯著我,沒說話。
「來了幾次之后,我倒是很好奇,這棟別墅明明不在你和你母親的名下,怎麼之前你們會住在這里?還有那個看上去格格不的游泳池,和它旁邊的玫瑰花——這里怎麼說也是棟別墅,怎麼不找人打理一下?」
「還是說,你不敢呢?」
盛超冷冷地看著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程淑月明明是失蹤了,可上次我提到的名字,你口而出,說的卻是『沒有死』。」
我說,「除非你心知肚明,已經死了。」
面前的氣氛像是被拉扯的琴弦,一下子繃起來。
盛超沉默片刻后,冷然道:「看來你是想利用這個猜測,再問我多要點籌碼?」
「你可以這麼想。」
「但你不覺得,程淑月的死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好事嗎?畢竟按道理講,程長天做出那種事,和你也算是仇人了。」
我不置可否,盛超見狀,從口袋里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
「這里面的錢,比起我們之前談好的價格,又多出二百萬,夠了嗎?」
「不管夠不夠,難道你會讓我活著走出這里?」
我沒接那張卡,反而笑了起來,
「如今我從之前的公司離職,職盛世,盛川又正好因為出差人在外地。我在 A 市孤立無援,就算死在這里,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
「等你拿到錄音和文件,把盛世拿到手之后,就算盛川出差回來,也已經無濟于事了。畢竟你安在盛世的人,既然能探出我和盛川的向告訴你,當然也能在你奪權后迅速幫你穩住局面。」
「到時候盛川一無所有,本就和他沒有什麼深厚的莊心虹重新和你聯姻,莊家也不會不
同意。至于我,孑然一,除了盛川,誰又會在乎孟星瀾是死是活呢?」
盛超的臉已經徹底沉下來,他看著我,反而在笑:
「既然你都分析出來了,怎麼還敢帶著錄音和文件來找我?」
「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錄音和文件——也不對,錄音還是有一份的。」
說著,我從空空如也的文件袋里倒出一支錄音筆。
上面芒閃爍,是正在錄制的狀態。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盯著我,眼中兇畢現,「孟星瀾,你可想清楚了,和我撕破臉,難道盛川就會保你?你知道他所有的、那些灰暗的過去,你們之間還有那樣的大仇——」
他話沒說完,忽然噤了聲。
因為我正仰頭著他,笑得快意又坦然。
盛超并非愚蠢之輩,大概是瞬間想明白了什麼,像捕獵的兇手那樣撲過來,試圖奪下我手中的錄音筆。
我往旁邊閃躲了一下,厲聲呵斥:「程淑月是不是你殺的?」
他不答,甚至反過來質問我:「你和盛川是什麼時候串通好的?!」
「串通?那大概要追溯到七歲那年了吧——」
力懸殊,我一個躲閃不及,便被盛超掐住脖頸,死死按在沙發上。
他反手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正要朝我刺下來,后驀然傳來一聲巨響。
別墅大門被轟然踢開,本該和莊心虹在外地出差的程寄川赫然站在門口。
而他邊站著的,是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
「盛超!」
程寄川凌厲森寒的聲音恍如利刃,破開濃霧,一瞬得見天。
過玻璃窗燦爛地照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腔里急促的心跳聲,仿佛永不停息的鼓點。
盛超掐著我脖子的那只手越發用力,刺過來的第一刀被我用盡全力避開,稀薄的氧氣鉆進鼻腔,呼出時卻更加困難。
我拼了命地,下意識把頭往后仰,看到窗外枯敗的玫瑰花叢,只剩幾點伶仃的殘紅。
像是白熾燈下按滅在我肩上的煙頭,十八歲的程寄川兇狠狠留下的吻痕。
又或者六年前的那個雨夜,在地鐵站聽聞程阿姨的失蹤另有時,他眼中驀然亮的火。
槍聲響起,水果刀落地,頸上的巨大力道驀然一松。
氧氣重新灌進來,我張大口呼吸著,直到程寄川走到我面前站定,緩緩地,跪了下來。
「星瀾。」
他了一聲,聲音里依舊是與生俱來的冷峻,眼眶卻忽然微紅,「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目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臉,鋒銳眉眼,高鼻梁,和因為張咬得發白的。
視線越過他肩頭,后,盛超已經被警察反剪雙手,銬住按在了地上。
我微微吐出一口氣,在他忐忑的眼神里驀然湊過去,用盡全力咬住他的肩膀。
舌尖很快嘗到一腥味,應該是很疼的吧,可他連躲都沒躲一下,只是用盡全力把我進懷里。
「尸應該就埋在玫瑰花叢或者泳池下面……這次應該能查出來了。」
我松口,把復雜緒和眼淚一并咽回去,
「還有那支錄音筆,你給警方,至能作為證據的一部分。」
程寄川說好,然后捧著我的臉,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個吻。
我了睫,卻終究沒有躲開他。
15
盛超被帶回警局,那在市郊別墅的泳池下埋藏了十年的,也終于重新得見天日。
我和程寄川的猜測沒有錯,程阿姨的尸骨,就被泳池的磚塊砌在下面。
六年前,在地鐵站到的劉金容曾經委婉地暗示過,程阿姨的失蹤另有,只是因為有人在 A 市一手遮天,所以給我們看的那份監控,并不是真的。
在 A 市一手遮天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程寄川跟我講過他的世,程家破產后不能為盛家提供助力,于是程阿姨被離婚,帶著程寄川搬出 A 市,任由盛超和他媽住進盛家,取而代之。
「從一開始我就沒肖想過盛家的任何東西,可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媽手呢?」
二十歲那年的雨夜,我和程寄川站在地鐵站出口的玻璃穹頂下。
末班地鐵已經停運,這里空無一人,只有疏冷的燈,和敲擊在玻璃窗上的疾風驟雨。
不遠亮著一盞路燈,我盯著那芒看了片刻,轉過頭向程寄川。
「川哥,再來玩一場扮演游戲吧。」
倒映在他眼底的雨水,把這雙眼睛染得濛濛的,可那當中,又好像有無盡的火焰在燃燒。
「這一次拉長時間,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不過我們總有辦法一步步查清真相,是不是?」
一開始,這個計劃施展得很順暢。
程寄川假死,回到 A 市,假
裝什麼都不知道地改回父姓,重新進盛家,開始了和盛超漫長的明爭暗斗。
只不過,從一開始,他所求的就不是盛家的一分一厘,而是程阿姨失蹤的真相。
一切都很順利。
只是我低估了我對他的想念。
從七歲到二十歲,這漫長的十三年里,我和程寄川從未分離過這麼長時間。
甚至因為一開始就商定好的劇本,我和他各自扮演著分離的角,只能通過小號暗中匆匆聯系。
回到 A 市的程寄川一下子就變得很忙,我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也知道在他回去的第一時間,盛超和他媽就已經找人過來,試探了我一番。
比如,那個長得很像程寄川的學長何安。
我極好地扮演著一個因為男朋友離奇死亡而肝腸寸斷的人,以至于他們百分百相信,程寄川為了盛家的家產和他的錦繡未來,義無反顧拋下了我。
可盛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危險。
在發覺程寄川的存在足以威脅到他之后,他策劃了一年前那場險些引炸的綁架案。
程寄川沒能死在那里,卻自此留下一道永久存在的疤痕。
在那之后,他在那個匿名的小號上聯系到我:「放棄吧,孟星瀾,接下來的路,我一個人走。」
那時的我,還什麼都不知道,腦中卻有一個清晰的念頭。
我怎麼可能放棄他呢?
長達三四年的思念已經快將我擊潰,我沒忍住跑到 A 市,恰逢圣誕,程寄川和莊心虹出來吃飯。
我拉好口罩和帽子,跟在他們后面,直到進了餐廳,暖意襲來,不得不摘下口罩。
服務生大概就是在那一次見過我,以至于后面我濃妝艷抹和程寄川進去時,他還是會覺得有幾分眼。
我站在門口,隔著幾叢綠植,看到程寄川正微微低頭,和莊心虹說著話。
他的頭發大概是有些時日沒剪了,地垂落下來,卻也毫沒影響眉眼間的凌厲。
我不想再看下去,裹外套轉出去。
第一次來 A 市,我不認路,漫無目的地兜了會兒圈子,在漫天大雪中走到人煙稀的停車場。
斜里忽然出一只手,一把將我拽過去,還沒等我看清他的臉,急切又用力的親吻就落了下來。
我不肯服輸地咬回去,他卻沒有回擊的意圖,反而那只手沿著腰線一路往上,最后一把攬我他懷里。
下雪的冬天明明冷到極點,這個擁抱、這個親吻卻在這片室外空地,生生拉扯出一片曖昧至灼熱的氛圍。
「程寄川。」
他的手在我腰間劇烈地一。
「很久沒有人這麼我了。」
程寄川的額頭抵過來,輕輕氣,「星瀾,好久不見。」
就是這唯一一次破例的見面,讓那天在小號上那句話化作虛無,我繼續把計劃往下推,直到工作調到 A 市,因為采訪,終于正大明見到他的那一刻。
濃重的幾乎是咆哮著涌上來,可那一瞬的沖之后,我在白日下認真地打量他,才發覺心底一并淌出的,還有陌生。
也許是為了讓戲碼更真,他點掉了眼尾那顆痣。
除去圣誕夜那晚的匆匆見面又別離,我們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面了。
之后的每一次接、每一次恨織的話,我其實都不太能分得出真與假,心里好像有一團空茫茫的霧氣,我卻始終無法撥云見日。
現在所與人都他盛川了。
知道他是程寄川的,似乎除了不死不休的盛超外,全世界也只剩下我一個。
16
我和程寄川在警局看到了盛超。
他對母子二人聯手殺害程阿姨并藏尸的事實供認不諱,并且代了原因:「我媽帶人回家的時候,正好被撞見……就這樣了。」
盛超不是個好對付的敵人,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大費周章。
去 K 市談項目那一次,在發覺房間里新裝上去的、暗藏的攝像頭后,我和程寄川裝模作樣地吵了一架,而后他佯怒離去,我獨自待在房間里,睡了最后一晚。
「我實在不能理解……」盛超被帶走關押前,咬著牙問我,「就算你不在乎他當初用假死欺騙你,拋下你回盛家爭家產的事,難道你也不在乎程長天和你之間的大仇嗎?」
我著他,角輕勾:「程長天是個無父無母的強犯,和程寄川有什麼關系?」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仿佛一瞬間恍然大悟。
「你到現在都對那些資料的真假深信不疑,也不枉費我用了將近五年時間,一點一點偽造出它們,確保調查軌跡萬無一失。」
這才是我下給盛超最大的一盤棋。
通過偽造的仇恨,讓他自以為和我綁在一條船上,最后把我帶回了那間連程寄川都不知道的別墅中。
離開警局后,我和程寄川把程阿姨
的骨灰放進了墓園,又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天堂鳥。
這場姍姍來遲了十年之久的真相,總歸大白于天下。
那天下午,走出公司的時候,天空飄起濛濛細雨。
我剛點了支煙,還沒來得及,就被程寄川劈手奪過去,咬在里。
他拉開車門,沖我微一偏頭:「上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進副駕,挑眉笑道:
「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像那個價不菲的盛總,倒像是校園惡霸。」
他頓了頓,摘下煙在指間捻滅,而后湊過來,于近在咫尺的距離盯著我:「我從來就沒想過當這個盛總。」
「……」
「這些天你的疏離不是我的錯覺。我知道,五年太久了,我們又沒有見過面,你會覺得我變了,哪怕我們已經收拾了盛超和他媽,你還是覺得回不到過去了。」
事實上,比起當初酗酒而死的我媽,程寄川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最了解我的人。
從前我要玩那些扮演游戲,他就陪著我。
而如今我在真假錯的戲碼中退,他同樣也是第一時間察覺到。
那些放肆迷、不加掩飾的親昵,就像是告別前的加速燃燒。
我微微垂眼,避開他的目直視:「你和莊心虹的婚約……」
「沒有什麼婚約,從一開始就沒有。」程寄川果決地打斷了我,「我只是和談了場合作,各取所需而已。而且莊心虹也不可能喜歡我,不可能喜歡任何一個男人。」
我想到那個總是和莊心虹同進同出的人,有些恍然。
車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外面逐漸細的雨聲傳來。
程寄川那雙冷冽的眼睛著我,忽然道:「那天晚上我說的沒錯。」
我怔了怔。
「孟星瀾,到這個時候,你是不是要先放棄我了?」
「我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安全帶在我們之間,硌得人并不舒服,程寄川卻像是全然不到一樣,甚至把我抱得更了。
「可能在別人看來做盛川很好,事業有,家大業大,但我只是程寄川而已。」
「你還想玩什麼我都陪你玩,但別離開我。」
「別再離開我了,孟星瀾,我不想再有下一個五年。」
這聲音里飽含的厚重,幾乎將我全然吞沒。
我終于反手抱住他,卻又悶聲悶氣地說:「你的淚痣。」
「嗯?」
「淚痣不見了。」
「那去點一顆。」
他毫不猶豫地說完,又忽然抓著我的手,「或者你帶我去買一支眼線筆吧,我天天畫給你看。」
17
程寄川把名字改回來這事,在盛世引起了不小的轟。
好在他這六年拼來,穩扎穩打,倒也沒人對此提出什麼異議。
至于之前的田律師,程寄川告訴我,盛超的母親出軌多年,盛超才是他自己口中那個「野種」,他爸也是知道了這件事后,自己來田律師修改了囑,而并非程寄川篡改。
我有點疑:「所以他的死也是盛超手嗎?」
「或許吧,我沒打算追究。」程寄川淡淡地說,「當初他因為我媽沒有利用價值就一腳踢開,費盡心思地把盛超接回來培養,這就是他自己要承擔的后果。」
第二年春天,莊心虹和莊家人徹底鬧翻,帶著的伴去國外登記結婚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有些明白過來:「所以那天你們去看婚紗和鉆戒……」
「各看各的,拼個單而已。」程寄川說,「第二件八折。」
「程寄川,你現在大小也是個董事長——」
我沒說完的話,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他在我間低低地笑:「但董事長夫人從小就教我,要勤儉節約。」
我耳朵一下子微微發熱。
他的眼尾還點著那顆我早上用眼線筆畫上去的淚痣,人卻已經反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開,出里面兩枚戒指。
纏繞的藤蔓,點綴其上的鉆石,讓它在燈下熠熠生輝。
「喜歡嗎?」他勾著笑,「喜歡就送你。」
不同尋常的求婚,沒有花束和蠟燭,像極了很多年前,高考后的那個夏天,他隨意可又真摯萬分的告白。
我拼命點頭:「喜歡,而且像我。」
是很像我。
我是攀著程寄川纏繞生長的藤蔓。
自暗而起,還以為會永遠匍匐,可竟然有幸,讓他在我七歲那年,一把拽起我,從此支撐起我的骨骼和脈絡。
而他,是我生命里閃閃發的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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