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周氏吃飯,孫氏斜了男人一眼就出去了,薛青槐卻是嘆了一口氣。
孫氏雖是有這樣那樣的病,到底也算是識大。若是不識大,估計家里早就鬧得不樣子了。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悶,都是只埋著頭吃飯不說話。
趙氏吃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你這是去干啥?飯都不吃了?”薛老爺子問道。
“我去看看俊才,這孩子打小子骨就壯實,這次卻病這樣,幾日都吃不下飯了,我去給他下碗蛋面。這孫子你不心疼,我心疼!”話說到最后,趙氏語氣難掩激憤,著腰間的鑰匙,就往里屋去拿白面了。
白面在薛家可是細糧,趙氏一般都是鎖在里屋的柜子里。
“你……”
楊氏忙站了起來:“娘,快別麻煩了,給他下什麼蛋面啊。這白面可是細糧,大伙兒都還沒吃,沒得給他開小灶的理兒。”對里屋的趙氏說,邊為難地看了看其他人。
“我說下就下,俊才病這樣了,吃碗蛋面礙著誰了。誰有意見,讓他來跟我說!”
不多時,趙氏端著一個碗從里面出來,楊氏尷尬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晚飯很快就吃罷了,周氏帶著薛桃兒收拾殘局,其他人則各回各的屋。
灶房那邊,婆媳倆搭手做了碗蛋面,趙氏親自端去了東廂。
東廂,薛俊才單獨住著西間。
這里本是薛青山的書房,后來薛俊才大了,就專門辟了一塊兒用來建炕。四四方方一間屋,臨窗是大炕,挨著墻邊擺著書櫥和書案等,另還有兩把椅子。墻上掛著幾幅字畫,卻是薛青山為了附庸風雅從外面買回來的。
炕上,薛俊才滿臉蒼白地躺在那里,干涸。見趙氏來了,他忙從炕上撐著坐了起來,了聲阿。
這聲‘阿’得趙氏眼淚當即就出來了,著他頭道:“快起來吃碗面,再是不想吃也要多吃點兒,養好了子才有力氣讀書。”
薛俊才面一痛苦之,低聲道:“就算養好子,我也讀不了書了。”
趙氏拍了他一掌:“盡胡說,什麼讀得了讀不了。還有你爹,怎麼會讀不了書。快起來吃面,這可是阿親手給你做的,里面打了蛋,可香了。”
“阿,孫兒不孝,可我實在吃不下,我只要一想到……我本來想得好好的,好好學上一年,到時候下場考個秀才,替您替爹替阿爺揚眉吐氣的,可……”
楊氏站在一旁嗚嗚的哭了起來,趙氏也是心如刀絞。
薛俊才是第一個孫子,也是親手從襁褓中帶大的孫子,打小就疼薛俊才。整個薛家誰不知道薛俊才是趙氏的心肝寶貝疙瘩,誰惹誰倒霉。這次若不是事鬧太大,不是一個婦道人家能言的,還指不定是什麼樣。
“你別急,先吃面,總會有辦法的。”
……
趙氏回來,薛老爺子正盤膝坐在炕上旱煙。炕桌上放著一個水盆,水盆里溫著一碗飯。
“快吃點,去干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趙氏走到炕沿坐下,也不出聲。薛老爺子見不,又道:“這又是咋了?飯都不吃了?”
“你說咋了,你說我這是咋了?你都不去看看俊才現在啥樣了,不是你孫子,他不是你孫子是不是?”吼了兩聲,趙氏起角起眼窩來,邊哭邊道:“你這個狠心的,我說我去找那小崽子你不讓,可你瞅瞅俊才,我孫兒多孝順啊,都病那樣還口口聲聲要給家里揚眉吐氣。你就為了你那張臉活吧,咱自家的錢給誰花不給誰花,還不能自己做主了?
“俊才做學問做得多好,誰不夸他出息,老大也說了去學館學個一年半載,下場拿個秀才肯定沒問題。如今這一切都被那小崽子毀了!讓我看那兩個秀才公就是故意打我俊才,那個老秀才可是鄭里正請來的,誰知道他們是向著誰的……”
這話讓薛老爺子眉心一跳。
他也曾去和族長說過這事,族長卻是讓他別想多了。可與突然仿佛開了竅的薛庭儴相比,薛老爺子肯定是看中薛俊才的。
這是多年來深固的思想,也是因為薛俊才是長孫,是以后薛家立門戶的人。難道真因為這次輸了,就真不供他上學了。
可上學卻是要花銀子的,錢怎麼來?
趙氏一面哭一面里抱怨著,薛老爺子卻不說話,只是一口比一口狠地吸著旱煙。
把一袋子煙葉完了,他才恍然醒過來,一把將煙袋扔在炕腳,了腳上的鞋,側歪在炕上:“睡覺!”
趙氏被他這靜嚇了一跳,卻也不敢再吭聲了。
東籬居,陳老板翻著手里那一疊宣紙,有種如獲至寶的覺。
“很不錯,字比之前更進了。”
薛庭儴謙虛地說:“也是寫多了的緣故。”
陳老板吩咐阿才去柜臺里取了一兩銀子給他。
“再過幾日便是學館開館的日子,你是時可別忘了去。拜師六禮別忘了,至于束脩,若是手頭上不寬裕,緩緩也并無不可。”
薛庭儴還沒說話,招兒已經在旁邊說上了:“陳叔,你就放心吧,這清遠學館又不是那死要錢的清河學館,咱手里的銀子夠給束脩。”
陳老板點點頭,對薛庭儴道:“至于我這里,還有不抄書的活計,價錢給你優厚。你帶回去抄,或者在店中抄都可,當然若有空閑前來,這里的書也任你看。”
“謝謝陳叔了。”
“謝什麼,反正雇誰不是雇,你的字寫的好,說起來也是我占了你的便宜。”陳老板是個明白人,清楚讀書人都有自己的傲氣,才會這麼說。
不過薛庭儴卻是真把這份恩給記在了心里。
之后他又在陳老板手里接了個抄書的活兒,才帶著招兒踏出東籬居。
兩人一路向前行去,快走出南市時,他突然拉著招兒改了道。
“咋了?這是去哪兒?”
薛庭儴也不說話,就是拉著招兒走,直至到了上次兩人吃面的面攤,招兒才明白過來。
“老板,來兩碗揪片,多要澆頭。”
他擇了一張干凈的空桌坐下,見還站在,拉坐下來。
“你還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年的表很認真,招兒莫名的眼熱了一下,笑嗔道:“你這才掙了多大點錢,就這麼胡吃海喝的。”
薛庭儴眼神暗了暗,招兒卻還沒自覺,里念叨讓他有錢了就收著,馬上去學館上學了,免不了有花錢的地方,自己買點啥都方便之類的話。
說了半天,也沒見對方有點靜,招兒才抬頭去看他,果然見小男人一副生氣了的模樣。
其實薛庭儴生氣并不明顯,讓外人來看可能就是一種面無表。只是招兒太悉他了,所以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
瞧瞧他,微抿著,腮幫子不自覺鼓了一點點,還用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不是生氣了是甚!
“怎麼又生氣了?”口氣充滿了無奈。
他還是不說話,只能湊到近前來:“我又說啥話惹你生氣了?好好好,我錯了還不。”
他抿著角:“我說了掙了錢帶你來吃的。”
就是因為這生氣?
招兒還在發愣,他又道:“我是你男人,我帶你出來吃飯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招兒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半響才結結道:“狗兒你咋了?怎麼說起這了。”
薛庭儴微微瞇了下眼,瞅著:“難道我不是你男人?”
呃……
“難道你沒把我當你男人?”
“難道你其實不想給我當媳婦,心里有別的男人了?”
這一連串追問直接讓招兒不知該怎麼答了,腦子里一片。
“停停停,你胡叨叨啥啊!”努力地組織了下語言,才道:“不就是吃碗揪片麼,怎麼就扯出這麼多事來。瞧,揪片來了。”
話音剛落下,老板就端了兩碗熱騰騰又散發著香氣的揪片來了。
“別別,小心燙著,兩位客慢用。”老板將揪片放下,又說了句桌上有蒜有醋,需要的話自理,就離開了。
“快吃吧,糊了就不好吃了。”招兒一面說,一面將其中一個碗里放了些醋,推到薛庭儴的面前。
薛庭儴吃面喜歡放些醋,不要太多,他怕酸,但也不能太,會沒醋味兒。當年裘氏還在的時候,都拿不住兒子的口味,也就招兒能拿得準準的。
這個口味跟著薛庭儴很長時間,可自打招兒死了,他就再也不吃醋了。
因為沒了那個能幫他放醋的人,他也曾試著自己放過,可每次都是以酸得嗆人作為結局收場。
心里想著這些,薛庭儴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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