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頓,環顧了一遍左右前方,再次開口:“此次出京之前,皇帝陛下對本王有諸多的叮囑,其中一條,永不加賦!”
“陛下再三叮囑,本王務必將此一條代為傳達給天下的子民,好人人知悉。太平如此,縱然逢遇國戰,便如當前,朝廷便是再難,也不會天下百姓,爾等東南子民,再多半分的賦稅!”
他的聲音從高至低,由近及遠,自半山傳到山麓,再又隨風飄散到了湖面和四周,醇厚而清朗,威嚴而平和。
人人仰頭,屏息著半山上的這一道影。
“古之圣賢有言,行遠道者,須借助車馬。渡江海者,須借助舟楫。而今朝廷也是一樣。朝廷要做事,須有天下子民的托載。爾等子民,各司其職。種田者多耕,養蠶者出,行商者易貨,將爾等該繳的稅賦及早繳納,歸于國庫,此便為對朝廷最大的忠心,亦是對北伐之計的最大支持!”
他話音落下,短暫的寂靜過后,忽然,山下和湖面之上,響起了一陣陣的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之聲,過后,又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音震在山水之間,撼人心。
這當中的心悅誠服,不言而喻。
攝政王言畢,便含笑歸坐。
待山下那陣陣的呼喊之聲停了下來,太守來到攝政王畔,進言稱,民心所向,東南各地的士農工商,人人都想為朝廷出一份力。既然永不加賦,何不接捐贈,免得冷了大家的心。為表嘉獎,可將捐贈人納榮冊,再對當中的踴躍積極之人給予一定的獎勵,譬如,授予榮銜。
太守說完,周圍人無不稱是。攝政王亦頷首。太守立刻命人將話傳了下去。
方才那富商熱上頭冒出一句話后,山下無數的人,心里全都咯噔了一下,就怕攝政王順著那人的話稱是,在心里早將那富商罵得狗噴頭了。當中的好些地主和豪族,心里都已打定主意,倘若朝廷當真加征,那便定要想法子將多出來的稅賦轉嫁到佃農的頭上——這種沒得好的營生,他們是不愿意干的。待此刻轉個頭,說可以捐贈,相應的,會有朝廷嘉獎,授予榮銜,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消息才剛傳開,現場的不人便蠢蠢,方才那富商,更是第一個跳了起來,說自己要捐贈十萬,唯一的請求,就是盼攝政王也能賜他墨寶,替他家新落的園子題上一個匾額。
攝政王人將這富商帶上來,不但親口嘉獎,應允題匾,還人將他記錄在冊,授榮銜,如此,倘若下回皇帝陛下或者是他再次南巡,此人便就有資格和員一道面見。
富商激涕零,趴下,一口氣磕了十幾個頭,下來,在眾人羨慕的目之中,得意洋洋離去。
隨后,攝政王親自向那些老叟敬了一杯酒,方結束了他今夜的事,在后陣陣的恭送聲中,返了行宮。
劉向跟隨攝政王。
實話說,今夜的種種場面,幾乎完全都在預料之中,符合期待——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中間,確也有個意外。那就是劉向原本暗中安排的一個在最高,點站出來提議加賦然后由攝政王否決的人,還沒開口,本地人里,竟有那個富商自己先說了。
明日起,東南的文人恐怕又要有一陣忙碌了。
他的心里,對攝政王不更是到佩服。
他送攝政王,看著宮門關閉,轉出去,親自指揮人員疏散。
厚重的宮門,在后關閉,所有的嘈雜之聲,也悉數都被擋在了外面。
束慎徽面上的笑意也隨之消失,徑直回到了他這趟回來后住的寢殿。
他不住兩個月前他曾住過的那鑒春閣,而是一間西殿。
還沒到休息的時間。他坐到案后,習慣地翻開了從長安用快馬遞送到他這里的奏報,當抬起右手,他又想起了一個人。
他停手,慢慢地翻轉,看著自己掌心上的那道傷痕。
已經離開兩個月了,應當早就回到雁門了。
今夜此刻,他回到了這個地方,現在,人在哪里?在雁門大營,還是在青木營?在做什麼?縱馬馳騁,畔隨著的將士,還是已經歇息,臥在了的營帳之中?
回去之后,恐怕本就沒再想到他了。而他卻又想到了。
怪這抹不去的掌心上的傷痕,總是他看見。看見了,他怎麼可能想不起?
束慎徽的心再一次地變得郁懣了起來。
他放下了手里的奏報,緩緩地掌心,了,又松開,松開,再,仿佛這樣,就能將這道傷痕給盡快地抹平……
忽然,他的手一頓。
他想起了一樣東西。
他遲疑了下。本不想去,但最后,還是按捺不住,出西殿,來到兩個月前和一起住過的鑒春閣,推門走了進去。
宮人燃起燭火,退出。他環顧一圈,隨即打開各種屜,翻找了一遍所有可能的可以放件的地方,沒看見。
他又將負責打掃此間的宮人喚來,問:“兩個月前,王妃走后,收拾這里,你有無看到一只匣子?”他描述了下匣子的尺寸和樣式。
宮人搖頭:“未曾見到。”
束慎徽命人出去,慢慢走到了南窗之前,推開窗戶,了出去。
是帶走了嗎?
不不,不可能!
那樣一個絕的人,他既然都那樣說了,必然是拋了。
極有可能,在離開的時候,隨手拋在了山麓口的那片湖里……
他極力地忍著心中冒出來的想立刻命人下水尋個究竟的沖,看著那個方向。
山麓和湖上聚起來的人群,已在劉向和一班人的指揮下,有序地緩緩散去。遠燈火點點,摻著笑聲的嘈雜聲隨風,地送行宮。
束慎徽站了片刻,緩緩回頭,再環顧了一圈四周。
一切都是先前的樣子。雕牙的床榻,垂落的帳幔,窗前的人榻,榻上的矮幾……
最后他和,躺到了那張曾經和一起睡過的床榻上。
睡吧。
他乏了,很乏。
他閉眼,靜心,片刻過后,他的鼻息里仿佛聞到了帳中殘留下來的一縷來自于的氣息。
這時有人輕輕叩門。他不應。不想他剛捕捉到的這種覺被驅走。但門外那人繼續叩門,仿佛他不開門便不罷休似的。
他倏然睜開眼,帶了怒氣,從榻上翻而起,大步走去,一把打開了門。
劉向站在門外。
“何事?”
見是劉向,他了怒,但語氣依然有些不善。
劉向忙行禮:“微臣擾殿下休息了。是方才收到了一道來自雁門姜大將軍的急件。微臣想著應當十分重要,不敢耽誤,便自己送了過來。請殿下親覽。”
一道打著火漆的信件,被雙手奉著,恭敬地呈到了束慎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