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了我的日記?」
在日記里,我基本每天都會寫下想去死的字樣。
他拿起皮帶:「怎麼跟爸爸說話呢?什麼?你以為老子愿意看你寫的矯東西?看你日記還不是為了對你負責!別廢話了,趕練琴!」
他看到了我想尋死的日記,但并不相信我會真的去死。
我聽到他對媽媽說:「小孩子無病的東西,我見多了。」
「我懷疑李苗苗就是特意寫下來給我看的。」
「想威脅我?沒門兒。老子不
吃這一套,有種就真買農藥喝啊,我陪一起喝!」
那一晚,我帶著渾的傷痕難以睡,隔壁這樣的對話還不斷進我的耳朵。
可我不想死了。
因為陸巡說,第二天他會等我一起看火燒云。
5
我期待見到陸巡。
其實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什麼是早,我只知道我喜歡陸巡,就像喜歡剛下過雨的夜空,喜歡小貓我的手指,喜歡可樂罐從冰柜拿出后那一層涼涼的水珠。
那是我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能到幸福的瞬間。
在陸巡在漫天火燒云中轉,并朝我淡淡地笑一笑時,我的整個心都會突然明亮起來。
陸巡總會怪我只待一會兒就要走。
「你才待了二十分鐘誒。」他看看表,「不能多留一會兒嗎?我請你吃雪糕。」
他不知道,每天多待的這二十分鐘,已經是我用盡全力才得到的。
我騙爸爸說學校的文藝匯演要來了,老師留我商量表演曲目。
從小到大,我幾乎從來沒撒過謊,說這話時,我覺自己的肚子抖得要筋。
但我爸并沒有察覺,他從鼻子里嗯了一聲:「表演可以,就是別耽誤正事。」
他看向我:「知道正事是什麼吧?」
我發出蚊子般的聲音:「拿第一。」
他合上眼睛:「大點聲。」
「拿第一!」
我爸終于滿意地點頭:「知道就好。」
所以,當陸巡問我為什麼看上去力那麼大時,我猶豫良久,說了實話:「我怕我拿不了第一。」
陸巡出不理解的表:「你已經很優秀了啊!」
我苦笑著搖搖頭。
陸巡是不會懂的。
他是中產家庭的小孩,學音樂不過是出于興趣,完全不像我這樣,背負著一個家庭對于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的希。
我回答不了他,于是只好科打諢:「你看,你之所以會認識我,不也是因為我是年級第一嗎?」
陸巡笑了。
他說:「騙你的。」
「記住你是因為對你好奇,我老看著你一個人獨來獨往,以為你是很冷淡的人,但那天下大雨,我又看到你在給小貓搭窩。」
「于是我就很好奇,好奇這個孩子在想什麼——后來才知道,你是你們年級的第一名。」
「所以你看,并不是優秀才會被。」
「我喜歡你,跟你是不是第一名沒有任何關系。」
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有男孩對我表白。
而那句話讓我丟盔卸甲。
我在天臺上哭了很久很久,久到陸巡手足無措:「誒誒,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我抱住陸巡,「謝謝你。」
我以為,那是我的生活終于迎來曙的一刻。
后來才知道,那是屬于我最后的好。
第二天,我上到第二節課時,班主任走了進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正在講課的數學老師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把我了出去:
「李苗苗,去校長辦公室。」
我有些怔:「去干什麼?」
班主任的臉看不出什麼,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校長辦公室要上三層樓。
每一級臺階,我的肚子都在抖。
心里無端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讓我整個人都在打哆嗦。
而在喊了一聲報告,然后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時,所有不祥的預都了真。
因為我清晰地看到,校長坐在辦公椅上,而他對面的沙發里,坐著我的父親。
6
東窗事發的原因非常簡單。
我當時拿文藝匯演做借口,是因為我爸只會同意和鋼琴有關的事。
但我忘了,他是那麼出風頭的一個人。
在我和陸巡在天臺看火燒云的時候,他打了個電話給班主任老師,詢問我是不是在文藝匯演上軸出場。
以及他希校方多為他留幾張第一排的票,讓他能帶幾個恰好來北京出差的老同事一起觀看表演,如果能為他提供作為學生家長的發言機會就更好了。
我完全懂我爸的心思,老同事來北京出差了,帶他們來我的學校看我演出,再讓他作為優秀家長代表上臺發言一通。
這樣有面子的事必然會被這幾個同事帶回老家,加以添油加醋地傳頌和宣揚,到時候有關他的傳說會更多。
可我并不知道他同事來北京的事,更沒有想到他會跳過我,直接給班主任打電話。
于是,在我爸洋洋得意地提出了諸多訴求后,回應他的是班主任茫然的聲音:「什麼文藝匯演?」
……
我爸氣瘋了。
養了十幾年的兒,第一次敢對他撒謊。
他追
來了學校,四找我,并最終找到了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惡毒,那一刻,我爸居然冷靜了下來,他并沒有跳出來跟我對峙,而是拿起他的手機,用不久前剛剛學會的照相功能,把他看到的一幕拍了下來。
很多年后我再回憶起來,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張很的照片。
在漫天鎏金般的云霞里,穿著校服的年和安靜地擁抱。
但當我站在校長辦公室里,看著我爸把手機扔到桌子中央,屏幕上顯示著這張照片時。
我只覺得渾的都沖到了頭頂,臉像是燙得要燃起來,上卻似乎又冷了。
「王校長。」
我爸用不急不緩的聲音開了口,這些年頻頻接采訪,讓他擁有了一些見過大世面的氣質,他對外發言時不再像一個沒文化的大老,而是像一個矜持又高傲的功人士。
就比如此刻,他看著校長,矜持道:「我們家李苗苗是上過新聞的天才,我相信貴校的教育和校風足夠好,所以才把送到你們這里培養,但你們學校又干了什麼?」
「我親眼看到這個男學生對我兒上下其手,我兒年紀小,除了練琴什麼都不懂,完全是被這個男學生給騙了!」
我爸越說越激,方才那層矜持的殼子從他的上漸漸剝落,他的俗本隨著唾沫一起在辦公室里飛濺:「我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撒過謊!完全是被這個小崽子給毀了!」
校長一邊安他,一邊來陸巡的班主任:「這個男生是你們班學生吧?帶他過來。」
那一瞬,我只聽到心的聲音在絕地囂,我撲上去,帶著哭腔:「別讓他來!跟他沒關系!爸爸,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撒謊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練琴……」
然而沒有用,我突然發現,我越求他,我爸越生氣。
在陸巡終于被他的班主任帶進來時,我爸撲了上去,他揚起手,積蓄起渾的力量,狠狠給了陸巡一個耳:
「你說!你把我兒騙到什麼地步?你們上沒上過床?啊?說話呀!」
陸巡捂著臉摔倒在地,老師們攔在爸爸面前,想要制止他,我撲到陸巡旁,一邊大哭一邊試圖扶起他。
一片混,沒有人顧得上去關辦公室的門,正到了第二節課的下課時間,所有路過的師生都聚集在門口,無數道目圍觀著門的荒唐鬧劇。
我已經顧不上其他了,我扶起陸巡,大哭著語無倫次:「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陸巡沒有聽到我的道歉。
他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目看了我一眼,然后了,機械地吐出幾個字。
我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辦公室里突然變得寂靜。
陸巡說的是——
「我好像聽不見了。」
7
我爸那一掌打得太狠了。
陸巡的右耳聽不到了。
醫院外,我被老師們拉著,遠遠地看著陸巡的父母和我爸在病房外吵架。
我爸梗著脖子,臉紅脖子,青筋隔著老遠都看得見:「你們有種去告我啊!告啊!誰怕誰?我也能告你們兒子未遂!我反正是不怕的,我都活到四十多了,誰害我兒我就跟他拼命,倒是你們兒子,兩個大學教授就生出來這麼個壞種,讓大家都看看他是什麼德行!你們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也許是忌憚我爸的瘋勁兒,最后陸巡的父母沉默地帶著兒子走了,臨走時,他們半是厭惡半是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向他們后的陸巡,但是陸巡沉默地經過我,并沒有給我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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