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師尊第二次帶我離山。
這次將我丟進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沼澤。
沼澤里有一條千年的大鱷魚,騰空而起時比十個我還長。
師尊給了我一整日的時間。
可我兩個時辰就斬殺了鱷魚。
這次我很謹慎,盡量躲開鱷魚的,只有肩頭被鱷魚
的尾拍傷,這點傷和我平日被師尊懲罰比起來,簡直不在話下。
我斬下鱷魚頭,扛在肩上雄赳赳上岸回山。
我心澎湃。
這是我的榮,是我不負師尊教誨的證明。
連柳婆婆也說:「玉妙真人這回一定為你驕傲。」
我興極了,甚至生出了奢求:「婆婆以為,我如若喚師尊一聲阿娘,會應我嗎?」
柳婆婆一我的腦袋瓜,「或許會呢。」
師尊尚未回山,我也沒有歇息,趁著這個空檔將鱷魚牙打磨后穿串,準備送給師尊。
傳言鱷魚其牙有鎮咳奇效,佩戴能治經年久咳。
師尊每逢八月總會咳嗽,我希這鱷魚牙能讓夜間舒服。
傍晚時師尊終于回山,我迫不及待將鱷魚頭送上大殿。
我跪伏于地,畢恭畢敬將鱷魚牙串捧在手心。
肩上的傷一陣陣傳來刺痛,我只滿心歡喜,那個在我心里準備了十年的「阿娘」已在我舌尖顛簸。
只要師尊笑一笑,我就能立刻呼喚出聲。
上座的師尊終于發話:「你從沼澤回來后,可曾繼續練功?」
我一愣,忙回道:「徒兒忙于為師尊打磨鱷魚牙……」
一柄浮塵準卷走我手中的鱷魚牙串。
下一刻它便被師尊踩在腳下,頃刻間了一堆齏。
「你區區凡人,壽數有限,不抓練功,卻如此貪耍。你給宋離提鞋都不配,為師對你失至極,下去領罰。」
4
在我第一次經天雷懲罰的這一夜,我開始恨起了宋離。
如果沒有他,師尊不會這般對我。
會為我的一切進步所驕傲,而不是將我視作練功的工。
這一晚,天幕漆黑得沒有一。
我被架到引雷崖。
二十道天雷伴著烈風,在我頭頂炸響。
每當一道天雷擊中我,讓我以為我已經死了的時候,下一道又讓我明白,我還活著。
為什麼我還活著。
我第一次生出想要死的念頭。
或許我死了,師尊就會看重我。
會趴伏在我的尸上痛哭,會為我流淚。
只要一滴,就夠了。
我被送去了留仙池。
那是遠離玉磐山的一座荒山,山中有一汪溫泉,據說有療傷之效。
可我明白,我是被放逐了。
臨走前,師尊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四方天幕映襯得孤遠冷寂。
「去了留仙池,可知你要做何事?」
「日夜練功……」
面無表地點一點頭,「若再荒廢,趕不上宋離,你便不用回來了。」
后來我浸溫泉中,無數次回想師尊當時說話的神,想要從中看出一點關懷。
可是都沒有。
甚至帶著幾分厭惡。
曾經親自給我煎藥的一幕,仿佛只是我的一個糊涂夢。
為什麼會這樣?
師尊為何不我?
是因為那個「宋離」的仙嗎?
可他是天帝之子,我只是個小小凡人,我資質有限,如何殺得他?
而他為神仙,住在高高的天上,我的凡人爹娘又如何擋了他的路,才招致殺之禍?
我漸漸升起一無法制的戾氣,這戾氣混著我每日練功時激發的氣,在我四肢百骸中流竄,令我腦中昏沉,不似平日的我。
我開始弒殺,只有飲一些鮮,方能制。
不出幾日,山中的飛鳥已絕跡。
在我再一次赤紅著眼睛追逐一只白兔時,渺無人煙的荒山中忽然出現人語聲:
「松開它,你已走火魔,再飲鮮如火上澆油!」
他騰飛而來,探指一彈,便迫得我松了手中白兔。
我與他雙雙落池中,他以一手反制于我,另一手的手指按我后背幾大要。
一清涼之力徐徐流,我神識漸漸清明。
過一汪碧泉,我看到在我后的是一位年。
他一青衫站在池中,溫和清明的雙眸漾著純澈的華。
我當時并不知道他就是天帝之子,宋離。
后來數年,我總是想起我與宋離相見的第一面。
如若當時我沒有走火魔,如若我沒有去追兔子,如若我沒有在池水中看見他的容,或許我就不會上他。
也便沒有日后的痛苦。
5
上岸后,他說他「不歸」,因為忤逆了父親,被罰到此山中思過。
相似的境遇,讓我和他迅速拉進了關系。
他問我什麼,我這時候才一怔。
我想起我是沒有名字的。
師尊的一百個徒兒中,其他師姐先后都有了賜
名。
唯有我,直到現在仍被師尊以齒序呼喚。
我,壹佰。
不歸得知我的名字,卻驚喜道:「原來你就是玉磐山中的那個凡人?」
「你聽過我?」
「當然聽過了,以區區凡人之,連殺兩個惡。整個仙界都是你的傳說!我阿爹說,如若我有你一半的資質,定然會有一番造化。」
「你阿爹,會因為這僅僅一半,就為你驕傲嗎?」
「那是當然啦,如若這般出息,世間所有的爹娘都會高興的!」
我卻更迷茫了。
如果我真的這般厲害,為何師尊從未有過一高興?
只會說,去練功,你比宋離差,你給宋離提鞋都不配。
那一天我以險些走火魔需要調息為借口,沒有抓繼續練功。
我同不歸并排坐在岸邊的枯樹上,溫泉的氤氳霧氣在我和他之間流淌。
我羨慕他上的率,那是在里長大的孩子特有的鮮活。
他說他以為我是個一魁梧的凡人子,要靠一腱子在仙界撐日子。未曾想到,我竟這般明。
我明嗎?
我整顆腦袋都熱起來。
我捧了溫泉水去潑他,他一個騰空就駕上了云頭。
他高高站在當空,問我可有在仙界橫行過?
沒等我的回答,他就俯沖下來,牽著我的手,將我拽上云頭。
傍晚的風在耳邊拂過,彩霞一朵接一朵被甩在我們后。
無數青鸞神鳥從天邊而來,聲切切,將我們環繞。
我看見巍峨的青山在我腳下一個個小黑點。
我看見繁茂的星子漂浮在我周圍,原來它們都是巨石。
我看見天宮半現半藏在騰騰仙氣中。
我看見守天門的兵將壯著膽子往外探頭探腦。
我看見,原來天地間不止有練功二字,還有這般令人震撼的景致。
……
不歸離開前,在我額上印下一個涼涼的吻。
一只玉蟬墜子從他的頸間,掛到了我的前。
玉蟬的最中央有一個小孔,他讓我想見他時,就吹那個小孔。
他就會在這座荒山,在這池溫泉邊上等我。
后來傷愈后我回了山,我總想起他。
想起他周的率。
想起他帶我翱翔天際時握著我的手。
想起他離開時的那個吻。
只是蜻蜓點水,卻似印在了我的心里。
師尊對我同樣的嚴苛。
師姐們對我一樣的避之不迭。
可不歸了我孤獨枯燥中的唯一藉。
我想見他。
可我并沒有吹響玉蟬。
他是神仙,我只是凡人。
我和他之間的差距那般大,大得我不敢再見他。
等我再進一些,再長一些。
等我也能縱橫在這四海八荒,不需要他扶著我,我就能輕松站在云頭上,同他一起遨游。
等我殺掉宋離。
我把他送我的玉蟬墜子藏在我厚厚的外衫里邊。
著我的心房。
這是我的。
然而有一天,墜子還是被師尊發現了。
在我練習騰云時從云頭上跌下時,墜子從領口了出來。
我瞥見師尊瞇了瞇眼。
我連忙要轉遮掩,已經上前一把揪下墜子。
「哪里來的?什麼人給的?」抓著我的發髻,怒瞪的雙眸似要噴火。
我第一次向撒謊:「是徒兒撿的,在荒山上撿來的!」
念了一句仙決,竟然立刻從墜子上傳來不歸的聲音:
「松開它,你已走火魔,再飲鮮如火上澆油!」
「原來你就是玉磐山中的那個凡人?」
「多笑一笑,你知道你笑起來多好看嗎?」
「你想見我的時候,就吹玉蟬……」
年的聲音清越,都是他曾同我說過的話。
師尊第一次在我面前失去了往日的高貴。
面目猙獰,向我嘶吼:「我命你去養傷,你竟自甘下賤去私會男人?你果然同你低賤的娘一樣,離了男人不能活,眼睛永遠在男人下打轉。賤人,臭婊子!」
騰騰烏云在頭頂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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