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在大慈恩寺后山,不小心跌進了小山里。你是知道的,我阿娘……稍稍有些重量,旁婢子拉不,我阿娘只好讓那婢子先去大慈恩寺搬救兵,自己留在原等待。”
“恰好那時一群貴踏青而來,見著我阿娘陷在泥坑里,個個避之不及,連讓丫鬟婆子搭把手拉人都嫌臟。”
“其實那群貴的心思我也明白。無非是瞧我阿娘一素打扮,以為是哪來的無名山野老婦,自恃份怕與老婦牽扯上關系,臟了自己的手罷了。”
明儀聽到這還有些云里霧里的。
“所以呢?”明儀問,“這同你阿娘看上姜菱有何干系?”
程茵輕咳了幾聲,飲了口茶湯潤潤:“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
繼續道:“那群踏青的貴里頭,正好有姜菱。二話沒說,上手就把我阿娘背出了泥坑,一路背著我阿娘去看了大夫,清洗包扎過后,送回了大慈恩寺。”
“我阿娘當時便想,這姑娘看著板小小的,力氣倒大,背了一路也不喊一句累。還有那份見義勇為的善心,很是欣賞。”
“我阿娘還說,姜菱這姑娘很是有趣。”程茵道,“當時為了答謝姜菱,親自下廚在寺里煮了碗素面給姜菱。我阿娘那個廚藝,我家人人避之不及,阿兄見了繞道走,我阿爹見了要喊一句好可怕,結果姜菱竟然吃了三大碗!”
“我阿娘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欣賞廚藝之人,頓時心花怒放,覺得這姑娘能。”
明儀:“……”姜三碗這個諢名真是沒白。
程茵:“不過我二叔卻覺得這樁婚事不是很妥。”
“一則嘛,他覺得平寧侯府的門第在眾多聯姻備選中實在排不上號。二則,畢竟平寧侯府先前與令國公府聯姻鬧得不歡而散,姜菱又是再嫁之。他心中多有些顧慮。不過畢竟不是他兒子親,他說了也不算。”
“我阿爹阿娘倒是對這些顧慮不多,不過終究是給我阿兄說親,總要探探我阿兄的口風。若我阿兄不甚滿意,爹娘自不會強求。”
言及此,程茵忽笑出了聲:“你猜我阿兄聽了這事,是如何說的。”
明儀猜想,大概是說了愿意之類的話,卻聽程茵道:“我阿兄說,既然英雄不問出,子又憑何要論過往?”
明儀微愣,倒是沒看出來,程之衍那般刻板守舊之人能說出這番話來。
“阿兄他約是很中意姜菱。”程茵朝今日破天荒穿了一鮮艷裳的程之衍看去,“卻不知為何,姜菱總似在躲著他一般。”
“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明儀喃喃道,心里卻想起姜菱說過的那句“不合適”,不由有些出神。
要想讓一開始便覺得“不合適”的人轉變心意,怕是很難。
明儀又朝遠了眼。
謝紓還沒過來。
馬球場上喝彩聲不斷,間或還傳來禮炮鑼鼓聲響。
明儀被聲響吸引著朝馬球場上去。在方才與程茵說話的間隙,崔書窈和裴景先已經拿下了第五個彩頭。
崔裴二人騎著馬肩并肩走在馬場上,相視而笑,好不甜得意。仿佛這場馬球賽是為了證明他二人恩纏綿而設。
馬球場上還剩下五個彩頭。
明儀的心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朝旁云鶯低語道:“你悄悄出去問問,攝政王為何還不來?”
云鶯應了是,趁著眾人不注意,悄然離開馬球場,朝皇宮南門宣政殿而去。
宣政殿外駐守著層層衛兵,將整座宮殿圍銅墻鐵壁,整座宮殿寂靜肅穆,著威嚴之。
云鶯站在三層高臺之外遠,里頭似乎正在議事。
請人為通傳,等了許久,才等到乘風出來。
乘風自是明白云鶯為何而來,可他也無奈,只能道:“王爺正在殿議事,暫且走不開。”
云鶯嘆了一聲:“那便勞煩郎君進去同王爺說一聲。一會兒若得了空,盡快過去。”
末了云鶯又添了一句:“雖說殿□□諒攝政王的難,可王爺一而再再而三失約,殿下心里總歸是不好的。殿下也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纏人的子,只這回這事實乃多年未解之心結。”
*
梨園廣場。
馬球賽已比完了第七場,只剩三場沒比。
崔書窈和裴景先夫婦倆默契十足,已連著拿下了七個彩頭。
明儀無心再看球場,朝遠去,見云鶯獨自一人回來,便什麼都明白了,角失落往下一彎。
賽場上休息間隙,崔書窈挽著裴景先的手,從明儀旁經過,毫不掩飾畔笑意。
“聽聞近日殿下在向攝政王習馬,不知可有所?”
“哦,我差點忘了,攝政王日理萬機,怕是有些日子未歸家了吧。”
“攝政王與殿下夫妻恩,也不知今日會否從百忙之中出空來陪陪殿下。”
明儀不屑地一笑:“那是自然。”他答應過的。
崔書窈刻意湊近明儀小聲道:“你還在等他吧?可惜,攝政王正忙于置江南道賑災銀貪墨之事,今日恐怕不會來了。最后的彩頭會是我的。”
明儀心頭莫名了。
崔書窈臉上掛著得逞的笑,繼續回馬球場賽球。
和裴景先二人毫無疑問地拿下了第八場和第九場的彩頭。
最后一場定在兩柱香后開始。
軸的彩頭是一支白玉纏金桃花簪。
明儀見那支簪子愣了愣。
認得那簪子。
那簪子原是父皇贈予母后之,做工形狀皆取自《桃夭》,有定之意,誰曾想一番流轉竟了這場馬球賽最后的彩頭。
自己父母的定信,明儀自是不愿讓這東西落于他人之手。
可眼看著最后一場比賽就要開始,謝紓卻還未過來。
他大約是來不了了。
云鶯怕明儀難,輕輕勸道:“今日這馬球實在無甚意思,殿下不若和程娘子一道去花園轉轉散散心?”
程茵忙附和著點頭,順帶夸了一番花園里的春景,意圖引開明儀注意力。
明儀沒應,藏在袖里的手心了,垂下纖長眼睫,強撐著道:“再等等。”
最后一場馬球賽的鑼鼓尚未敲響,也許他還來得及趕過來。
崔書窈牽著馬朝明儀看去,勾了勾,正準備上馬,卻聽見不遠傳來一陣。
似乎是有什麼“大人”坐著金輦來了梨園廣場。
云鶯遠遠瞧見金輦過來,欣喜地去喚明儀:“殿下,來了。”
明儀別過臉輕哼了一聲,而后邊浮起一笑意,滿臉都是喜悅期盼的緋紅。
崔書窈拽著馬繩面容僵。
在場眾人的目都朝那座金輦而去。
金輦上的人抬手掀開車簾,從輦轎上緩緩下來。先出的是他的金靴,而后是他異于中原人的容貌。
在那人面的那一瞬,眾人皆是一怔。
怎麼不是攝政王,而是……回紇小可汗。
明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崔書窈瞧見眼前這一幕,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那笑里充滿了同與嘲諷。
明儀指尖扯著擺,久久沒說出話來。
馬球場上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回紇小可汗還在狀況外,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他剛從輦轎上下來,一眼便見他的小公主在朝他笑,那笑容千百,萬般人,眼里仿佛盛滿了,暖得能融化積雪。
可不知為何,很快那令人看得心澎湃的笑容便消失在了臉上。
阿曼一時有些不著頭腦。
鴻臚寺楊卿跟在阿曼旁,負責為阿曼引路,他道:“小可汗方才不是說想賽一局馬球,正巧還有最后一局沒賽,您要不要去試試手?”
“也好。”阿曼應了聲,翻上馬朝球場而去。
臨去前,阿曼朝看臺了眼,見彩頭是支致別致的桃花簪,小公主似乎對這只桃花簪頗為在意的樣子。
“不知這簪子有何來歷?”阿曼問旁的鴻臚寺卿。
楊卿世家出,見識廣博,恰好對這簪子之事有所耳聞,便告訴阿曼:“此簪原是先帝送給其發妻之。聽聞從前先帝對先皇后一見鐘,只他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拉不下臉來言明對先皇后的意,便贈了這支桃花簪,含蓄以表其。不過說來也奇怪……”
阿曼疑:“怎麼?有什麼奇怪的?”
楊卿道:“這簪子在三王之那年便失了,沒想到竟找著了。也不知是誰把這簪子安排了今日最后的彩頭?”
“哦?還有意思。”阿曼忽然覺得今日這場馬球賽他還非比不可了。
若他能拿下這最后的彩頭,想來小公主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很快,最后一場比試的鑼鼓聲響起。球場上,馬蹄聲,風沙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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