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還好，謝遲跟說的只是府中的人員要變一變。

因為他晉了爵位的緣故，府中可以用宦宮了。宮裡選好的人大概這兩日就會到，府中原本服侍的老人則要減一些。

說白了就是，沒簽賣契的都讓回家另尋活計去，簽了賣契的，婢可以留下，小廝一概發賣走，用宦頂上。

這倒不難辦，因為府裡雖然說起來有百十號下人，但其中八都不是賣進來的。而且這八裡，還有那麼三四不止在他們一個府做工，像什麼花匠啊，修修補補泥瓦匠、漆工啊，都是在擔府中差事的同時還兼著別的活。也就是說，縱使沒了這邊的差事，也不太耽誤人家養家糊口。

謝遲便跟說，那些只在府裡伺候的，多結一個月的月錢給他們。免得突然斷了生計，死人家一家老小。

葉蟬認真地應了下來，知他是又想起佃農的事了。佃農的境當真令他們頗震撼，別說他了，連都一直記著，一想起來就覺得百姓過得真不容易。

所以他近來都更加了些，慨歎民間疾苦的同時，對下人也多了幾分關照。在次日進宮覲見之前，他又讓劉雙領取了幾張賣契來給。

他跟說：“這幾個都跟了我好幾年了，也都還有家人在世。你空讓人去戶部給他們辦個戶籍，再每人給二兩銀子，讓他們回家吧。”

這就是還了他們自由，不必再被賣來賣去的了。葉蟬先找人辦了這事兒，又把青釉幾個來問了問，跟他們說你們如果想回家，我也給你們自由，結果四個人都在面前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時還以為們是不敢說實話。

葉蟬便道：“別害怕，我當真的。當下是個好機會，你們走了我讓宮頂上差事就是，日後再提可就不太好提了。”

四個人對了一眼，青釉上前躬道：“……不是那麼回事。”說著歎了一聲，“君侯邊的小廝都願意走，那是因為他們賣進來時都還小，如今都長大了，回了家便是個頂用的勞力。可我們姑娘家不一樣，回去總歸要被嫌棄吃閒飯的，免不了還要再被賣出來。”

青釉怕嚇著葉蟬，不敢跟葉蟬說有位表姐就是那樣。那表姐長將近十歲，從主家得回自由時還沒被賣出來。表姐當時可高興了，以為自此就能在家中留下。可也就過了一個月不到吧，爹娘就給說了門親事。

——說是親事，其實也就是把又賣了一回，拿換了彩禮而已，夫家的歲數都夠給當爹了。表姐不肯啊，一哭二鬧三上吊，但還是被塞進了轎子，之後就再沒了聯繫。

如果要落到那步田地，為什麼不守住現在的好差事？就為想家？可一點都不想那個所謂的家。

四個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七八舌地就把葉蟬給說服了。連帶著還表了一番忠心，說願意伺候一輩子。

待得們從葉蟬屋裡退出去，宮裡送來的人也恰好都到了。前宅的直接給了劉雙領，到後宅侍奉的就到了這兒。

老夫人和老爵爺那邊不換人，實的丫頭也直接安排去各就得。要分配的主要是給正院和西院的宮，這邊是四個，西院是三個。

另外還有幾個宦，侍局已經給分好了。這邊四個人，領頭的周志才。西院三個人，領頭的李明海。

葉蟬了他們的禮，挑了四個順眼的宮留下，餘下的便和那三個宦一道告退去了西院。

按著一貫的規矩，宦是已經挨了一刀的人，只能好好辦差。但宮日後還要放出去，難免心高氣傲，便要改個名字，算是提點們份。

葉蟬想了想，按著青釉、紅釉、蘭釉、白釉這四個，給新來的改了差不多的，青瓷、紅瓷、藍瓷、白瓷。

四個人又給磕了個頭，青釉便領著們先退了出去，先安排住。過了會兒，和葉蟬差不多大的白釉挑了簾進來，悄悄跟說：“夫人，這幾個宮姐姐……心氣兒高的。”

“怎麼啦？”葉蟬著音好奇道，白釉正要說話，見周志才躬著進了門，就暗自一吐舌頭，不敢說了。

宮裡，謝遲昨天白等了一整天，今天終於見到了皇帝。

他行過禮，把近來在工部戶部辦事的心得呈上，皇帝沒急著看，喝了口茶就問他：“你是不是找工部尚書的麻煩了？”

謝遲一啞，接著便想他怎麼還惡人先告狀呢？只聽皇帝又道：“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謝遲只好低著頭，一五一十地把事的經過說了。說完後等了等，見皇帝沒反應，又跪地添了句：“陛下恕罪。”

……他還不不願的？

皇帝心下好笑：“你膽子倒不小，剛讓你去走走，你就敢上門威脅尚書？”皇帝說著，信手將一本摺子丟到了他面前的地上，“你自己瞧瞧，曹尚書可沒說你的不是。人家是怕你事後照舊參他一本，先來跟朕解釋一二。”

曹尚書奏章裡的話，大致就是說和勤敏侯稍稍生了那麼點不快，但這事是他不對，是他下不嚴。勤敏侯為人剛正，做得是對的，他日後改，他一定改。

謝遲跪在那兒草草看完，曹尚書倒確實沒說他的不是，相反還誇了他一番。不過他還是被陛下問話問得……有那麼點兒委屈。

他闔上冊子，囁嚅著又道：“臣就是……就是想給朝廷省點錢。”餘瞥見皇帝從案後站起，他又趕忙閉了口，低著頭不吭聲了。

皇帝踱到他面前，看了他半晌，到底手虛扶了他一把。

謝遲站起，皇帝把他手裡的奏章拿了回去，語重心長：“今日正好得空，朕與你論一論這事。”說著頓了頓，又道，“你方才說以小見大，不能縱容員一次次這樣花銀子，這話不錯。但朕想問問你，你做這事時，有沒有想過若你已正經在朝為，此事之後與同僚的關係要如何？”

“臣想過……”謝遲鎖了鎖眉，“可臣又覺得，諸如這般的事，總要有人站出來說吧。不能一個個全為了所謂面子、或者為了一己私利就閉口不言。若滿朝文武都那樣沆瀣一氣，朝堂如何清明？長此以往，豈不了國之大患？”

皇帝拿曹敬時的那本奏章敲他的頭：“朕沒說你此事辦得不對。朕是問你，若日後遭同僚排，你該當如何？”

謝遲因為得到肯定而暗喜了一下，接著思量起皇帝的問題，最終道：“結果是好是壞，臣都擔著便是了。反正……”

“反正你也不在意闔家的命會不會一起搭上？”

謝遲一下子語結。

皇帝看著他驟然發白的面又笑了：“你可真是年輕狂。”

年輕狂才會不計後果，哪怕是明擺著的後果，也可以因為熱上頭而顧不上。

這樣好麼？在他這個年紀，這是好的，在朝中這也難能可貴。可為天子，他不希底下的臣子是這個樣子。

皇帝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緩緩又道：“謝遲你聽著，古往今來，那些因為捨取義載史冊的名臣，哪個也不是不計後果。若真不計後果，他們只怕坐不到那樣的位，便已或死或貶，最終也只是個無名小卒。”

謝遲淺怔，隨即發覺似乎是這樣。史冊中枉死的名臣，絕大多數都是頗有地位的人。譬如岳飛，若他只是個軍中小卒，大概死也白死，不可能千載稱頌。

再說，他若只是個小卒，也不至於讓皇帝連下十二道旨召他回京啊。

皇帝由著他沉思了片刻，才續言說：“你明理上進，朕希你日後能為國所用，不想你因匹夫之勇而捨。你有骨氣、有膽識都是好的，可你要知道，有識之士好好的活下去，才能為國為民做更多事，早早的命喪黃泉就什麼都沒了。”

謝遲低著頭，悶悶道“臣明白了”，又還有點不甘：“可這種事若皆盡忍著，只怕……”

“誰要你忍著了？朕不是說了，朕沒說你這事辦得不對。”皇帝含著笑容，耐心道，“要你計後果，是要你日後遇上類似這般的事，多想一想有沒有萬全之策，既能解決問題又能保全自己才是。若當真沒有，那你捨取義，倒也真配得上一聲忠勇。”

這下，謝遲沒話反駁了。他本來在想，若為了所謂的大義而“不拘小節”，只怕步步退讓之下，遲早要被磨平心。那待得大義當前之時，是否還能捨取義可說不好。

皇帝那番話一出，他才發現陛下本不是那個意思，自己那麼想真稚，他在方才那片刻裡可能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