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是夜,皇帝在“臨幸”完皇后之後,趁著屋裡沒人,想起跟皇后說白日裡聽說的事了。
正在屏風後換掉被汗浸的服的葉蟬一哆嗦,差點把屏風撞倒。
然後探了個頭出來:“張子適和崔夫人?!”
“是啊。”謝遲仰面躺在床上籲了口氣,葉蟬滿面的不敢置信:“你當真的?!”
“我會扯這種謊逗你嗎?”謝遲嗤笑著道,頓了頓,又說,“但仔細想來,他們兩個都是有大才的人,倒也般配。崔夫人先前嫁給謝遠太委屈了。”
“……那你答應了?”葉蟬從屏風後走出來,爬回床上便練地往謝遲臂彎裡一臥,謝遲搖了搖頭:“沒有。崔夫人和張子適都從不曾說過,今日是阿宜突然提起。後來崔夫人從你這裡告退後去紫宸殿接走了阿宜,子適私下跟我說,他和崔夫人從未想過真能婚,也並不想我幫這個忙。”
“這是什麼意思?”葉蟬鎖眉想了想,“崔夫人喜歡他,但是他不喜歡崔夫人?”
謝遲一哂:“那倒不像,大約還是有些顧慮吧。”
未必只是顧慮崔夫人從前的份。謝遲不由自主地想到太上皇從前提及卻又不肯明說的事,猜想或許與此有關。
不論張子適昔年是因為什麼惹惱了太上皇,以他的品行,都絕不願拖崔氏下水。
“再看看吧,若他們真有此意,我全他們;但若他們還有別的想法,我也不能胡‘幫忙’。”謝遲說完又叮囑葉蟬,“你別跟崔夫人多提啊……”
“我知道!”葉蟬立即點了頭。在這樣的事上,總是人面子更薄些,除非崔夫人哪日主跟開口,否則決計不主問!
慧熙公主府裡,公主已在房中哭了半晌,但閉著房門,誰也進不去。
與之鄰的院中,崔氏木訥地坐在羅漢床上,張子適看了半晌,一喟:“你怎麼能打呢?”
“我氣蒙了……”崔氏手腳都發著冷,沉默了頃,又輕道,“如果太上皇知道……”
如果太上皇知道,他們就完了。
太上皇難免會覺得,他們當年是因為私才合謀殺了謝遠。他們再怎麼無愧於心,也解釋不清楚。
張子適一時也不開口了,靜了一會兒,他又說:“那你也不該打阿宜。懂什麼,只是一心一意為你做打算而已。”
十二歲的孩子,能指懂多皇室辛?要是什麼都懂,大概也不會開口就說要去和親了。
“我看看去。”張子適說罷便站起,提步向外走去。崔氏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口,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怎麼辦呢?
上一次這樣無措,還是在張子適乍然出現,替殺了謝遠時。
張子適的心也沉著,崔氏擔心的,也正是他擔心的。今天謝宜在殿裡破此事時他驚了一跳,若時間可以倒轉,他一定回去堵住謝宜的。
但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他甚至不敢跟陛下說此事不可告訴太上皇,生怕陛下反倒起疑。可若陛下真的就去與太上皇商量了呢?他也沒有辦法。
張子適歎著氣,叩了叩謝宜的門:“阿宜。”
裡面沒有人應聲,但是噎聲沒停。
張子適又叩了叩:“阿宜,你母親方才是太著急了。你別難過,覺得委屈出來跟我說。”
他說完等了一等,正要再開口的時候,房門打了開來。
謝宜髮髻散,滿臉都是淚痕,一側的臉頰還掛著指印。抬頭瞭他,噎著道:“母親說我會害死你們……”
“……沒有的事。”張子適強自笑了笑,蹲下寬,“你母親是嚇著了。此事沒有那麼嚴重,你別害怕。”
謝宜到底還是信他的,哽咽著點了點頭。
張子適又道:“但這件事……你以後不要再同別人講了,好不好?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們會料理妥當,不需要你來心。”
“我只是希……在我出嫁之後,能有人替我陪著!”謝宜說著就又哭得厲害了,“在過三年我就要及笄了!到時候怎麼辦!我不想自己一個人過!”
“我知道,我都知道。”張子適心下一陣唏噓,他攥了攥謝宜的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扔下不管的,你要相信我。”
“哥哥一定也希你們在一起的……”謝宜哭著又道。
張子適心頭一,謝宜著他說:“我聽娘說過,哥哥最喜歡您,他覺得您比父親都好,是不是!”
曾幾何時,懵懵懂懂的謝宜是很自己能有父親在邊的。後來慢慢地聽說了父親有多麼不濟,又慢慢聽說了哥哥曾直言說如果張大人是他父親就好了的事。
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每日臨摹的字帖就是出自張大人之手,但在心裡已十分好奇,好奇這個在哥哥眼裡能比父親更好的人到底是誰。
張子適想到元晰,不由有些失神。繼而又笑道:“你哥哥他……和你一樣,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也一直很疼你。所以你不能讓他擔心了,知道嗎?”
謝宜咬住了。
如果哥哥還在就好了。如果他還在,現下應該已經十六歲,皇爺爺假若想禪位,他便已可以繼位。
他一定可以諒母親和張大人的,母親便也不需要在事破後這樣擔驚怕了。
可是現在想這些都無濟於事。十二歲的謝宜滿心的恐懼,只得盼著這件事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去。只要母親和張大人都能平安,以後一定一個字都不說了!
一月末,兩軍在北部的關外開了戰,大大小小的戰事起了數場仍未分出勝負,朝廷折損了兩員大將。
三月初,寶親王謝逢請旨帶兵出征,接連四道奏章呈進紫宸殿後,皇帝終於在末頁批了個“準”字。
但在謝逢覲見時,謝遲其實頭疼得很。
“我知道你是仗著自己在令衛時看過不兵書才請的旨。”他沉然一歎,“但沙場上的兵戈相向,可遠不像兵書那麼簡單。”
謝逢點了點頭:“臣明白。”
“這次的敵軍,也非先前手過數次的羅烏人和瑪爾齊人。他們從雪山北邊而來,兵法、戰乃至兵,我們都還不太清楚。”
謝逢又點點頭:“臣明白。”
“……你可想明白。”謝遲盯著謝逢看了一會兒,起座走到了他面前,“朝廷現在雖然缺將才,也還遠不到要推你上陣的份上,你大可好好當你的親王。”
謝逢沉默起來,低著頭靜了半晌,輕聲說:“但臣想再過一把年輕狂的日子。”
謝遲不由一愣。
“皇兄您待臣好,但是臣還是覺得心裡空得慌。數算下來,兄弟們能為臣做的,都做了。臣有時在想,臣可能只是需要換個活法。”謝逢道。
曾幾何時,他是什麼都不怕的。那時他的父親是皇帝最親近的弟弟,他是父親最疼的子。他從生下來起便盡了榮華富貴,全天下可能都沒幾個人能比他的命更好。
所以,他一度顯得很“缺心眼兒”,時常說錯話得罪人,又或者引起一場哄堂大笑。
可那時他總歸心也大,兄弟們笑他,他便也笑笑就過去了。改日還一同騎馬打獵,一起讀書練武。
但這一切,好像都在那一場磨難裡,被磨得煙消雲散。
眼下離太上皇給他平反已過去了兩三年,新帝待他更是不能再好了。爵位、功勳他一樣不缺,可他就是總覺得心裡還是空得慌,那種空,令他恐慌,也令他厭煩。
也就是在前不久,他才忽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了一口心氣兒,了一口能讓他覺得人世暢快的心氣兒。
他想把這口心氣兒找回來。若當年的他算是年輕狂,那戰場上的熱或許能激發出差不多的心境,或許能讓他重生一次。
謝逢一邊想著,一邊啞聲笑了笑:“臣若當真戰死沙場了,臣的妻兒……”
“你必須給我活著回來。”謝遲淡然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己還有七個孩子要養,顧不上你的。”
“……”謝逢只得把話咽了回去,嘖了聲,“好,臣盡力而為。”
自謝逢趕赴邊關後,大軍當真勢如破竹,連打了三場勝仗,斬敵無數。
四月,天氣漸暖,連腥氣都似乎溫了起來。兩軍卻在此時再度相對,寒涼的刀刃在下熠熠生輝。
此戰,或許是最後一戰。若勝,敵軍便再無還手餘地,必須撤回雪山北邊去。但若敗,則只好繼續再打,朝廷的糧草不知還能撐多時日。
正自候命的陣營中,文林悠長地吹了聲口哨:“我看沒那麼好贏。咱知道此戰關鍵,敵軍也知道,還不得玩命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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