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雙喜
蓬萊殿在太池畔, 臨水而建, 夏日清涼宜人, 到冬天就頗冷了。殿裡才籠了火盆, 不算暖熱, 攸桐上披風都沒解,在包扎傷口後,便探出一隻手腕給人診脈, 心思仍系在方才的事上,不知許朝宗能否想通, 免卻傅煜大干戈。
聽見太醫道喜的話, 懵了下,懷疑是聽錯了。
「你剛說……」
「這是喜脈。」太醫久在宮闈, 又常往來京城高門宅之間,於婦科之事極爲擅長, 笑道:「夫人脈象流利、圓如珠, 跟先前迥異, 依下看是喜脈無疑。這些時日天寒地凍, 該當好生調養, 萬不可輕率大意,傷及胎兒。」
這話字正腔圓,說得明明白白。
攸桐一瞬間回過味來,心頭乍喜, 抬起頭恰見傅煜快步而。
四目對視, 攸桐腔裡砰砰跳, 傅煜顯然也聽見了這番話,面驚喜之。
這位孫太醫頗有本事,前陣子也時常幫攸桐診脈調理,既敢這樣說,便是有十把握的。喜訊來得太過突然,傅煜強興,在人前端著統攝朝政的威儀姿態,那角卻是忍不住地往上勾,追問了幾句後,便讓杜鶴送他出宮,晚點請到丹桂園裡,詳說養胎之事。
杜鶴應命,客客氣氣地送太醫出去,順道掩上殿門。
外人盡去,只剩夫妻獨對,傅煜那一端肅的皮亦隨之丟開,轉過,便結結實實將攸桐抱到滿懷。興無需收斂,他的角幾乎咧到耳朵,用力在眉心親了下,聲音裡是不可置信的高興,「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又不會診脈,不過——」攸桐眉眼彎彎,笑睇他的眼睛,「月事確實晚了。」
起先還以爲是近來過於勞累,加之天氣轉寒才會晚兩日,便沒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卻是爲此。昨晚兩人提及即將臨盆的傅瀾音時,傅煜還曾將在下,問何時能添個孩子,誰知轉過頭,便有這喜訊出來。
滿腔歡喜化爲笑意,兩人對坐著發笑。
片刻後,傅煜的手掌挲著到小腹,「是在這裡嗎?」
「嗯。稍微往上一點。」攸桐握著他的手往上挪了挪。
隔著冬日的層層衫,不出區別,傅煜忍不住往周遭索。
攸桐笑著按住他,「你別!」
傅煜果然不了,小心翼翼地在那裡,湊在耳邊,聲音低沉溫,「咱們也有孩子了。高興嗎?」
「當然高興啊。」攸桐開心得合不攏。
傅煜親臉頰,「真的?」
怎麼不是真的呢?來到這世間,家財、世,認真算起來都不是的,真正擁有的其實得可憐。做那涮坊,不止是爲謀生,也因覺得心裡總不踏實,想做些屬的東西——哪怕將來做得不夠好,至也是真實的痕跡。
如今,還有了這個孩子,跟傅煜的孩子。
在初次嫁給他的時候,這些事,想都不敢想。
攸桐抬眉,目越過傅煜的脖頸結,越過下頜的青青胡茬,對上他的眼睛。深邃而溢滿笑意的雙眸,如墨玉一般,端貴峻整的風姿下,亦藏著溫。
環住他的腰,仰面抬頭,溫而歡喜地親他的。
……
出宮回府後,孫太醫再度登門,向玉簪們詳細叮囑了養胎的事。攸桐雖沒張揚,卻還是按捺不住激,修書將此事告訴傅瀾音和杜雙溪,而後又請了魏夫人過來。
這邊歡天喜地,皇宮的含涼殿裡,卻冷清孤寂。
庭院積雪無人清掃,唯有三餐送來,一如既往。
恐怕數重宮墻之外,他的母親令貴太妃、皇太后,和那幾位妃嬪,境也頗艱難。
許朝宗對著漆黑的夜空枯坐,直到天將明時,才緩緩起,而後到桌邊研磨鋪紙。寫廢的紙一張張丟在紙簍裡,他寫得斷斷續續,直到傍晚時分,才寫一份字跡潦草的罪己詔。他也不急著拿出去,睡了整宿後醒來,翻看了兩遍,覺得不會後悔了,才命宮人遞信於傅煜。
這日的早朝上,銷聲匿跡數月之久的惠安帝,親自臨朝。
枯瘦的軀、憔悴的容貌,這位曾溫潤如玉、端貴瑰秀的帝王,已然沒了從前的風采。
他孤坐在帝位,明黃的裳空半舊,被砍掉的扶手龍頭尚未修復,提醒著當日慘遭洗劫時的象。
京城被破、皇宮遭劫,這數月的煎熬無人知曉,衆臣隻跪伏在地,聽他那道罪己詔。
「……長於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罪實在予,永言愧悼……」
久鬱之後虛弱,聲音便不似從前洪亮。
念到後來,氣力似乎不支,聲音更弱。
跪在後面的臣子,起初還能聽清言辭,到後來,也只能模糊辨出一半。
直到念完,許朝宗還楞楞地坐在那裡,滿朝上下,因傅煜伯侄沒靜,也無人出聲。
死一般的寂靜,半晌,許朝宗太抬起眼皮,看向底下跪伏的文武員。駕崩退位之前,這些人仍是他的臣子,但其中很多面容,他都不記得,甚至從沒見過。積弊革除之時,朝堂上的人手也換了一撥,這天下名義上是他許家的,其實早已改頭換姓。
當日忍辱求生,茍活於兵之下,原隻爲一腔怒氣,不願傅家輕易得逞。
到頭來,卻還是爲他人做嫁,算盤落空。
許朝宗的目在傅煜臉上稍稍一頓,便即挪開,起時晃了下,忙扶著龍椅站穩。袍袖微擺,冠珠輕晃,監細長的聲音裡,這是他最後一次臨朝。直至走遠,原本強撐的那口氣鬆懈,他才撐不住地踉蹌兩步,撲倒在地上。
夙夜難寐的早已掏空,在倒地的一瞬,許朝宗噴出半口鮮。
當日子夜,惠安帝駕崩。
沒有禪位,沒有旨,只留那道罪己詔,昭告於天下。
……
皇帝駕崩的消息,最早報到傅煜跟前,而後報到傅德明那裡。
熙平帝膝下三子,長子病故、英王死於宮變,子嗣盡除。而許朝宗雖婚數年,邊也隻兩位公主,幷無子嗣——倘若有,在這場事裡,怕是也要杳無蹤跡的。宮防衛、京畿戍衛和朝政大權皆握在傅家手裡,就只差明日清晨公布喪訊,擁立新帝。
冬夜深沉漆黑,傅德明住的相府裡,卻是燈火通明。
手握重兵的徐夔最先趕來,而後是早已投傅家麾下的幾位尚書文臣,因住得遠近不已,陸續趕來。人還沒湊齊,傅德明瞧著時辰,留徐夔坐鎮廳中,他回書房取個東西。
到得書房門外,卻見了裳嚴整的沈氏。
傅德明微楞,卻仍開了屋門,讓進去,「深更半夜,你怎麼在這裡?」
「在等你。」沈氏顯然是倉促趕來的,頭髮隨意挽著,神卻張焦灼,「我聽外面的靜,想必是宮裡出了事吧?」盯著丈夫,看到他幷沒否認時,眼底浮起強著的激。
在齊州的那些年,他對傅家的圖謀一無所知。
直到進了京城,才有些猜測。
這猜測在傅煜驅兵南下,以勤王的名義拿下京城時,傅德明囑咐幫攸桐與京城那些宦人家的眷往來時,變確信。
那個時候,傅德明曾言明主次,因局勢不穩、危機暗伏,沈氏爲丈夫和兒子計,暫時無暇他顧。
但這漫漫數月之間,慣了眷們的追捧,沈氏豈能始終心如止水?
原本屬許家的天下,轉眼就能落到傅家的手裡。而在傅家,的丈夫傅德明戰功赫赫、勤政民,論治國理政的手段,遠勝於年輕的傅煜。的兒子們年輕英武,才能卓然,若不是傅德明退讓,傅家的大權,本就在夫妻二人手裡。
百餘個日夜,沈氏很多次都夢見那座皇宮。
夢見他的丈夫登臨帝位,被奉爲皇后。
夢見的兒子著龍袍,以皇太后之尊,盡尊榮。
那是何等的!
夢裡萬人之上、肆無忌憚,醒來卻不得不聽從傅德明的警告,收斂退讓。野心與巨大的貪只能在夢裡表,沈氏始終克制、藏,卻又怎能甘心?這幾日朝廷的形,也有耳聞,許朝宗既頒了罪己詔,必是認了輸、不久於人世。
今晚這樣的靜,是爲做什麼,沈氏幾乎都不用猜。
離皇宮僅剩一步之遙,船舵之上稍稍扭轉,局面或許能迥然不同。幾乎是被野心和貪攫住,心澎湃。深院之中的婦人難以撼朝局,他的丈夫卻大權在握,沈氏哪怕知道希渺茫,卻還是管不住腳,著魔般來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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