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后薨逝,永穆帝已輟朝數日。

　　朝堂上近日多半繞著國喪,鎮國公父子伏誅後，近來玄鏡司裡也稍得空暇。盛煜難得有空閒居在府裡,清晨是拽著魏鸞廝磨到日上三竿，而後起到盛老夫人跟前轉了一圈,再去公主府接人。

　　臨近府邸時，盛明修的影在巷口一閃而過。

　　魏鸞正掀起側簾瞧牆邊初綻的梅花,認出那是自家三弟,自然猜得到他在此現的緣故，下意識看向旁。盛煜鄰坐著,目落在車簾外,也不知是否瞧見了盛明修,神未有半分波。

　　自然不會提醒，只作未見。

　　過後登門府，魏夫人未料盛煜會這麼快就親自來接，倒頗為意外。週驪音畢竟已過及笄之年，被魏鸞母陪伴了兩日,哪好意思再纏著？留夫妻倆稍坐片刻,跟盛煜大眼瞪小眼地又有些尷尬,便親自送魏夫人出府，而後宮去了。

　　這邊廂魏鸞接了母親，兩輛馬車往曲園走。

　　才過兩條長街，車夫卻忽然勒韁。

旋即車簾被掀起來，坐在外頭的染冬探進半個子,道：“夫人的車被攔住了，說是有事跟要商議，夫人過去瞧瞧吧？”說著，努指了指後頭，“是葛叔親自來的，看神還高興。”

　　葛叔是魏嶠邊的管事，甚親自跑。

　　他親自追車，必定不是為蒜皮的小事。

　　魏鸞瞥了眼盛煜，見他已躬要往外鑽，便跟在後面。原本了手讓染冬扶著，卻未料盛煜搶先，也不管道旁還有零星的行人，沒等染冬取來踩凳，徑直將抱下馬車就跟魏鸞時常被魏嶠抱著上下車馬似的。

　　幾步外魏夫人已出來了，正同葛叔向這邊，等魏鸞過去。

　　瞧見夫妻倆這靜，都默契地垂了目。

　　非禮勿視，兩人都沒想到盛煜是這種人。

魏鸞因自便人矚目，在外格外留意言行舉止，打死都沒想到盛煜會隨手來這一招，下意識瞥了眼不遠垂目裝瞎的母親，自知都瞧見了，嗔怪般瞪向盛煜。

　　盛煜不以為意，甚至笑了笑。

等夫妻倆走了過去，魏夫人也理好了袖，抬眉道：“知非去了朔州這麼久，今日竟忽然回來了。你父親派人到公主府去接我回府團聚，沒見人，就追到這兒來了。他難得回趟京城，還是該先去瞧瞧，你要去嗎？”

　　“當然去！”魏鸞自是笑逐開。

　　魏夫人遂瞧向盛煜。

　　盛煜亦道：“許久沒見舅兄，既然難得回京，該一道去團聚。”

　　這便是願意同行的意思了。

　　魏夫人甚是歡喜，當即登車，一道往敬國公府去。

　　……

　　敬國公府裡，這會兒自是喜氣盈盈。

　　魏知非年時即隨舅舅定國公從軍在外，這些年回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數，且年已弱冠婚事卻沒著落，終歸令長輩們掛心。難得他忽然回府，魏嶠當即帶他去祖母那裡，而後長房的魏峻夫婦乃至小侄兒也都來了。

　　等魏鸞過去時，眾人都在祖母的院裡。

　　除了魏清瀾去手帕的府上閒坐，尚未歸來之外，闔府幾乎齊聚。

　　魏鸞許久沒見兄長，瞧他仍是神采奕奕英姿颯爽的模樣，自是歡喜。先拜見了祖母長輩，而後歸坐啜茶，聽魏知非說他去朔州後的境遇。

　　鄭王也是先帝所出的皇子，能讓永穆帝放心地委以重兵，戍守邊地，可見品行心皆剛直之人。朔州軍中軍紀嚴明，魏知非雖是章家外孫，卻也是老敬國公爺的嫡親孫子，上仍有魏家餘，加之騎絕，英武剛健，倒頗重。

　　只是畢竟事涉軍政，他也不曾多提，只說些朔州一帶的風土人。

　　魏家闔府，除了魏嶠兄弟之外，旁人甚遠遊，且出京後多是去南方山水暖之地，沒去過北邊乾燥的朔州。唯有盛煜借辦差之機踏遍各，知南北風，魏知非獨自講述無趣，兩人你說我和的，倒更增幾分趣味。

　　香茗糕點，暖爐烤栗，簾外冬日風寒，裡頭其樂融融。

末了，斜靠在短榻上的魏老夫人瞧著府裡唯一沒親的孫輩，笑瞇瞇道：“你兩個哥哥都已親有了子嗣，就連鸞鸞都出閣許久了，如今就你還沒著落。軍營裡都是漢，未必有合適的姑娘，婚事總得在京城尋，這回能待多久？”

　　“至能待月餘，不過還是得時時候命。”

“那還。”老祖母算得上兒孫滿堂，且門楣貴重家宅和睦，而今唯一的缺憾便是魏知非的婚事，遂叮囑魏夫人，“鸞鸞出閣後你總嫌院裡空，趁著這些日子早些尋個中意的姑娘，往後不管跟著知非去軍中，還是留在京城陪你，都是好事。”

“滿京城的姑娘我都瞧遍了，可惜總是看得見不著，誰他總在外面，沒空回來相看。”魏夫人睇了眼兒子，邊不自覺夫妻笑意，“如今鸞鸞不止婚事趕了先，就連子嗣都佔先了，看你還急不急。”

　　這話似在嗔怪魏知非，卻令在座眾人頓喜。

　　“鸞鸞有了？”

　　魏老夫人和長房夫人幾乎同時開口。

　　原本端坐啜茶的魏嶠也目驟，瞧向滴滴的兒，連帶魏知非都長了脖頸。

魏夫人笑而頷首，“是徐太醫診出來的，脈象早就顯了，沒半分差錯。等翻過年，咱們就該等著小外孫了。”說話間，和含笑的目亦瞧向兒，因隔得近，還頗疼地了的手。

　　滿屋目聚過來，俱是欣喜。

　　魏鸞不知怎的，莫名就有些慶幸。

　　比起章家手握重權的樹大深，敬國公府雖爵位相同，勢力之煊赫終究不及，子嗣也不算太繁茂。好在老國公爺為人清正，魏嶠兄弟自詩禮教導，雖在朝中職不高，卻極和睦。孫輩亦各憑本事尋前程，不像別家為爵位私利而骨鬩牆。

　　如今這兒要添丁，滿府皆真心歡喜。

　　這上頭，其實是很幸運的。

　　遂輕小腹，笑瞥了眼盛煜，道：“等孩子生出來，便請大家去喝滿月酒。”

　　旁邊盛煜亦頷首附和。

　　……

　　直到傍晚時分，聚在魏老夫人院裡的眾人才散了。

　　魏鸞跟著魏嶠夫婦回屋，一家人單獨擺了桌飯，父母兄弟齊聚，連魏鸞的夫君和孩子也在，難得的闔家團圓。因魏知非去朔州的事是盛煜出力促，他是皇帝跟前最親信的權臣，於魏知非往後的用最為清楚。

　　攤上這麼個婿，魏嶠也沒什麼可瞞。

　　方才人多，有些關乎朝堂的話不好問，如今關起門來，便問魏知非這趟回京，是否有事在。畢竟，鎮國公倒台後，章家還握有軍權的就剩下定國公，鄭王鎮守朔州，半為邊防，半為牽制定國公，在拔除對方之前，不該隨意放兵將回京閒居。

　　魏知非知他的意思，只搖了搖頭。

“如今正逢國喪，太后又是出自章家，定國公這兩三月裡必定不會擅。我這次回京，王爺確實沒安排旁的差事，只是護送安郡主回京代父跪靈，等太后梓宮進了陵寢，再送郡主回去。”

　　安郡主是鄭王的，比周驪音年長兩歲。

　　鄭王一生戎馬，戰場上縱橫捭闔，膝下幾個兒子都教之以嚴，唯有對這位格外寵，算得上要摘星星不敢給月亮。也因如此，老王爺時時將這視如珍寶的兒帶在邊，從前安郡主要回京城，都是親信重將親自護送的。

　　這回卻選了個魏知非？

　　比起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就算再才能出，也是年歲有限，愣頭青似的。

　　老王爺竟放心把給他護送？

　　這般蹊蹺，不止魏鸞，就連魏嶠夫婦都覺得古怪，隨口就問緣故。

魏知非被數道目齊刷刷注視，趕解釋道：“並非我獨自護送，還有跟了王爺很多年的程將軍和兩位親信，他們才是重任在肩。”明明是年已弱冠的男子，說這話時，他竟似有些心虛地低頭夾菜，避過眾人目。

　　這般作態，實在難得一見。

　　魏鸞興致頓起，不依不饒地道：“那王爺怎就選了你呢？”

　　換在從前，見這樣刨究底的問題，魏知非大抵會說，他又不是長在王爺腹中，哪能猜得到人家的心思，不過奉命行事而已。然而此刻，他竟有點語塞，支支吾吾地拖了片刻，才道：“據說是安郡主去跟王爺點的兵。”

　　嘖嘖！

　　魏鸞嗅出端倪，那雙眼睛里頓時浮起笑意，跟母親心知肚明地對視一眼，又瞧向盛煜。

　　燭明照，那雙眼瀲灩而狡黠。

　　盛煜自然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