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苑裡迴廊曲折,屋宇崢嶸,皆繞溫泉而建。
週驪音帶著魏鸞走在前面,懶得去甬道繞,卻抄近路踩了草地直奔院。溫泉畔屋舍連綿,亦有亭台樓榭,一座臨湖的八角涼亭裡,有人躺在竹編的短榻,白如雪,披散的烏髮如墨,錦靴搭在欄杆,半邊子曬著暖,姿態散漫之極。
聽見輕盈的腳步聲,他眼皮都沒抬。
“聽說殿下和明修去剪桃花了,那正好,回頭你倆各畫一幅人面桃花,看誰更能畫出髓。這兩日的課業,便如此安排吧。”說話間手了旁邊的羽扇,在頭頂遮蔭。毫沒有在公主跟前應有的恭敬姿態,亦無為人師表的端方。
週驪音見慣他放浪形骸,笑而頷首。
“師父所命,怎敢不從。”
旁邊魏鸞亦笑道:“時畫師既然得空,何不也潑墨一手?”
話音未落,躺著的男人猛然坐起。
他今日來此,是因週驪音邀師徒來賞玩溫泉風,山林散心,卻不知這小公主竟然還約了魏鸞。聽出聲音的那一瞬,時虛白下意識便將翹著的腳收回,連同睡意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這種放浪姿態,當著兩個小徒弟無妨,外人跟前也無所謂,魏鸞畢竟是不同的。
他迅速站起,拱了拱手。 www.qjiij.com
白寬袖,神俊朗,聲音也是清越的,“盛夫人竟也來了?失禮失禮。”
“與外子一道來散散心。”
魏鸞淡笑回禮,回向背後。
三四步外,盛煜兄弟倆並肩而來,年瓊姿玉貌之悅目,盛煜則頎長峻拔,如峭峰威秀。滿京城裡,要湊出這麼一對風姿遠超同儕的兄弟並不容易。意外相逢,盛煜站在魏鸞畔,沒像尋常似的拿清冷姿態待人,而是稍稍拱手,“時畫師。”
錦玉冠下,他的角稍噙笑意,難得流一和善。
時虛白亦回禮招呼。
他行事向來不羈,閒居在府或是與尋常友人相,時常會散發松,不拘態。然而目掃過魏鸞時,那種散漫狂放卻不自覺地稍稍收斂,時虛白看了眼冠嚴整的盛煜,再瞧瞧自家隨風飄的頭髮,自覺失禮,先去裡面束髮整冠。
週驪音則引夫婦倆先去歇息。
雖說馬車走得慢,又鋪得厚不太顛簸,終究路途遙遠,魏鸞懷著孕原就不舒服,屈束腳地坐了一路,難免勞累。先躺著歇會兒,等養足神再遊賞也不遲。寶卿做事細心,知道魏鸞起居的喜好,連熏香都已備好了。
夫妻進屋,果然有極淡的甜香鼻,如花枝初綻。
魏鸞深深嗅了一口,嘆道:“這香好聞。”
“寶卿調的,這兩年調香有點長進,我用的香都是親自調的,沒想到連你的口味都能拿得準。喜歡就好,回頭讓多調些,送去曲園。之前問過太醫了,這香懷著子的也能用,並無損傷。”
魏鸞得隴蜀,“順便把方子送我可好?”
“那你可得跟寶卿商量。”週驪音笑著,回頭囑咐道:“要價高些,手裡好東西多得是。”
調侃之間,的目又落向盛煜。
對於盛煜這人,週驪音的緒是很複雜的。
他是父皇最信重的權臣,魏鸞生死託付的夫君,為的父皇分憂不,也待的摯友十分用心,按理,該敬重這位年紀輕輕便殺伐決斷的重臣。但他同時也可惡得很,譬如從前對和盛明修想阻攔,譬如那副了他債似的神沒人喜歡總看旁人的冷臉,週驪音更不例外。
不過今日,他畢竟是魏鸞帶來的客人。
且從楓谷回京時,也是盛煜沿路護送,勞心勞力。
週驪音想讓懷著孕的魏鸞高興些,於是屋及烏,向盛煜淡聲道:“鸞鸞困得眼皮子打架,盛統領若是無事可做,隔壁有小書房,別苑外也有獵的林子,弓箭馬匹都備好了,自管隨意。”
“多謝殿下,我等睡醒即可,不必多心。”
“可以讓明修陪你去獵。”週驪音補充。
彷彿是為了故意慪氣,還將“明修”二字得頗為親近,顯然是有恃無恐。
盛煜神無波,“他既另有差事,就不折騰了。”
所謂的另有差事,魏鸞以為是說時虛白安排徒弟們作畫,週驪音想到的卻是方才在別苑外支使年給剪花。姑娘家畢竟臉皮薄,猜不盛煜這種人的心思,也不好接話茬,只隨意應了聲,回出門。
魏鸞送出去,扭頭見盛煜的目仍落在周驪音的背影,不由一笑。
“真不去獵啦?”
“不去了。”盛煜頓了下,將攬進懷裡,若有所,“明修來燕子嶺是為,何必打攪。”
這話從他裡說出來,著實罕見。
魏鸞那雙明眸立時滴溜溜地睜圓。
以盛煜這種能跟弟弟大打出手,將頑劣年治得服服帖帖的,就算會縱容弟弟,也不會心到這地步。所謂何必打攪,自是指周驪音。他方才瞧著周驪音出神,目幽深,跟先前看向周驪音時的冷淡迥異,莫非是念及那層恩怨糾葛的皇家脈,稍稍心?
這話牽扯皇家辛,魏鸞當然不敢問。
只挑眉揶揄,“夫君今日倒寬和。”
“我從前很苛刻?”盛煜故意板起臉。
魏鸞笑而不答。
盛煜知道為何這樣說。換在從前,哪怕只是半年前,他也未曾放得下對周驪音的芥,更不會默許跟盛明修的靠近。不過時移世易,許多事終歸在變化,扶著魏鸞躺上床榻,睡之前,他握住近在咫尺的手。
“雖是章氏所出,卻也是皇上的兒,你的摯友。”
“我確實恨章氏,曾發誓挫骨揚灰。”
“但如你所言,週驪音並未做過愧對我的事,倘若我牽連洩恨,會令你和皇上傷心。”
“章氏的分量如何比得上你們?”
盛煜闔眼躺平,冷的臉上神平靜,牽著魏鸞的手卻悄然握。
從前仇恨深埋,他從未想過會對章皇后的兒手,更未想過,自孤獨前行的暗夜裡,會有他最喜歡的人陪在邊。彼時披荊斬棘,只需朝著復仇前行,餘者皆無可忌憚,冷手腕下,無需討任何人歡心。如今,卻有了溫暖的家,的妻,很快還會添個稚子。
他想護周全,更想過得歡喜平順。
為此,甘願退讓,求得周全。
更何況他也曾應了永穆帝的託付。
盛煜自己都沒想到,將章氏恨骨髓二十餘年,如今竟會這樣的念頭。察覺旁邊的目注視,他睜眼瞧過去,便見魏鸞靜靜看著他,角挑起淡笑,溫目中甚至摻了激賞。他鬢髮,角微挑,“再說了,吃人短。”
這分明是調侃。
魏鸞亦笑了起來,靠在他懷裡闔上眼。
比起從前的冷狠厲、不近人,執著於舊恨而蠻橫行事,這男人的轉變實在令驚喜。像是冰冷孤閉的鋒刃,終於出的那面,有了溫暖的人味。
這種覺真好。
……
魏鸞原打算在燕子嶺住一夜便回,因裡頭地氣和暖潤,加之春來得比別早,著實不捨得挪,次日便未返程。週驪音在府裡孤單徬徨,也樂得有人陪伴,自是盛留多住幾日,小姐妹採花踏水,甚是逍遙。
不過盛煜對這種小姑娘的把戲,著實沒興趣。
陪著逛了會兒,悄悄溜走。而後派盛明修過去瞧著,免得小姐妹倆玩瘋了無法無天。
魏鸞樂得他開溜。
畢竟差著十歲呢,許多時候興趣迥然不同。
快活逛到傍晚,回到別苑時,遠遠看見盛煜跟時虛白在林中散步。兩人皆是京中翹楚,盛煜以冷手腕震懾群臣,令人不敢輕易親近,時虛白卻已超然畫技贏得追捧,讓不文武重臣為求一幅畫而豪擲千金,更是天壤地別。
此時盛煜玄衫磊落,時虛白仙飄飄,竟也不覺得違和。
魏鸞詫然之餘,也暗自鬆了口氣。
在燕子嶺的這幾日,應是夫妻倆自楓谷回來後最鬆快的一段時日。等回到了曲園,盛煜便迅速忙碌了起來中書那邊有時相撐著,永穆帝將他推出去,不過是藉機令群臣看到盛煜在朝政的能耐,並沒指他撐起門戶,離開兩月也無妨。玄鏡司卻是盛煜挑大樑的,這一趟離京日久,且在白蘭傳遞消息不便,許多事便須提前安排。
每日里早出晚歸,重新忙了陀螺。
到得二月初,滿京城草長鶯飛之時,盛煜與永穆帝派出的使團一道,輕裝簡騎趕往白蘭。在京城逗留許久的魏知非也在此時回朔州他是盛煜藏在暗的幫手,並不在使團之列,更不曾張揚,便連魏嶠夫婦和魏鸞都不知他真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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