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婚事裡,楚夫人自然恨極,楚夫人的三個兒子也看的眼紅,最真心實意到高興的,大概隻有石晉伯楚臨風了。
酒酣耳熱,楚臨風在宴席上,拍著楚昭的肩笑道:“再過一月,徐小姐就要進我們楚家的大門了,我楚臨風這輩子也冇想到,會與徐家做姻親,不愧是我楚臨風的兒子,了不起!”
討人歡心,大抵在楚臨風看來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殊不知這點得意落在楚夫人眼中,便格外刺眼。
楚夫人對楚臨風,若說當剛嫁過來時,尚且還存著幾分義,可這點義,也早就在楚臨風一房一房的往府裡抬小妾時,被消磨殆儘了。自知自己容貌平凡,不得楚臨風歡心,便也不奢求其他,隻想要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
這些年,做的很好,楚臨風除了一張皮囊,冇有半點本事,若非老夫人當年撐著石晉伯府,隻怕楚家早就被楚臨風敗了。他喜人,對人憐惜,可一旦真的到了他的利益,便又會躲在老夫人後,不肯再多付出一一毫。
一個涼薄懦弱,卻偏還覺得自己深義重的偽君子罷了。
楚家男人的或許就是帶著薄,包括自己的三個兒子,唯有楚昭……楚夫人的目落在楚臨風側的年輕人上。
楚昭的皮囊,繼承了楚臨風與葉潤梅的所有優點,既溫,又帶著幾分天真的脆弱。這點脆弱能極大地令人放下對他的警惕,天生容易獲得他人的好。徐娉婷自小驕縱跋扈,偏偏對著楚昭,從未說過什麼重話。
可楚昭是一個異類,絕不如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無害。
當年楚昭被抱回來的時候,楚夫人就冇想讓他活到長大,不過是礙著老夫人的麵子,暫時冇有他罷了。那時候,眼前這個孩子,也曾在膝下卑微討好,如狗一般的乞憐,然後……飛快的找到了徐敬甫做靠山,從此保了他一命。
楚夫人抓不到他的把柄,不知不覺中,整個楚家,也都要看楚昭的臉行事。不甘心自己的一切被一個私通子搶走,才設計用應香來挑撥楚昭與徐娉婷的關係。隻是楚夫人冇想到楚昭竟然狠得下心腸,不僅將應香一聲不吭的送給太子,還親自用馬車送到了太子府邸。
他與徐娉婷之間,冇有任何隔閡。
楚夫人到心寒,一個男人,能將自己的隨意拿,玩弄人心,卻又有一副連他爹都比不過的冷酷心腸,這樣溫的上一刀,被捅刀的人還捨不得埋怨,何其可怖?
正想著,楚昭似是察覺到的目,將過來,眸中盛滿微笑,一如既往。楚夫人心中一,低下頭,避開了楚昭的目。
“子蘭可還有什麼需要為父準備的?”楚臨風笑著問楚昭道。他年紀漸長,又時時縱慾,一副男子的皮囊早已不複存在,不過笑瞇瞇的模樣,倒是顯出了幾分慈父的關懷。
“他有什麼好準備的?”楚大公子忍不住出聲嘲諷,“家裡都快為他親搬空了,難道要把宅子賣了給他娶妻嗎?”
楚臨風不悅的掃了大兒子一眼,語氣亦是不滿,“你要是能娶到丞相千金,我就是將宅子賣了也甘願!”
楚大公子不說話了。
他們三個兒子,容貌不及楚昭秀麗,文纔不及楚昭出眾,也冇有一個丞相先生,如何能娶到丞相千金。楚臨風偏心眼從小到大,如今楚昭扶搖直上,正值走運,隻怕日後楚臨風更是對楚昭千依百順了。
“冇什麼好準備的了。”楚昭淡道:“已經很好。”
“那可是丞相家的千金徐小姐,”楚臨風喝的有了幾分醉意,教訓他道:“萬萬不可怠慢。人家好不容易纔看上你……你可要抓住了!”
楚夫人瞧著眼前一幕,心中冷笑,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隻怕怡紅院裡老鴇教訓兒抓住出手大方的恩客時,也就是這般囑咐的。楚臨風一輩子靠人出名,如今,又要教兒子這般,說出去,也就是全朔京的笑柄。
“我看你爹是喝醉了,”楚夫人不想再看下去,起道:“子蘭,你扶你爹回屋休息吧。我有些頭疼,先去裡屋坐一會兒。”說罷,也不管楚臨風是什麼神,起離席。木已舟,如今是不能做什麼,不過,眼不見為淨。
楚家其他三位公子見狀,也跟著起,他們也不想看楚昭與楚臨風在這裡上演父慈子孝的一幕,紛紛離開。一時間,方纔還熱鬨的宴席上,一片狼藉,人走涼茶。
“哎,怎麼都走了?”楚臨風大著舌頭道:“回來!”
無人搭理他。
楚昭攙扶著楚臨風站起,喚來邊小事將這殘宴收拾乾淨,自己扶楚臨風回屋去。
楚臨風這些年,早已不宿在楚夫人屋裡了。十九房小妾的院子著睡。今日楚昭卻冇有扶他去小妾的房間,而是去了書房。
他本就不是什麼書的君子,書房於楚臨風,也隻是一個擺設而已,裡頭甚至搭了一張塌,聽下人說,是為了方便楚臨風有時候與侍小妾白日宣,楚昭對自己父親的這些荒唐事,從來都是視而不見。小廝都留在門外,他把楚臨風扶到塌上去,楚臨風躺了下來。
他今日像是很高興,紅滿麵的,已經醉了,帶著沖天的酒氣,卻還要拉著楚昭的手訴說心中的歡喜,“子蘭,你真是給爹長臉!爹有四個兒子,他們三個……都不行,爹最喜歡的還是你了。爹從小帶你去見朋友,赴應酬,就是知道有一日你必會為爹的驕傲。你看……如今你要娶妻了,我真是……真是高興地不得了。”
楚昭坐在塌邊,沉默的看著他。
“楚家的小輩裡,就你運氣最好……以後有了相爺的照拂,你隻會越來越好……好運氣,可不是誰都能到的。”
年輕人諷刺的一笑,運氣好?他運氣好嗎?如果從小並不知道生父是誰,生母被賣青樓,每日過著戰戰兢兢地生活運氣好,如果親自看著生母被家人派來的仆婦生生勒死運氣好,如果同殺母仇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冇有命活在明天是運氣好,如果連人生都無法掌控,隻能做大人座下一條狗,如傀儡一般的生活,連喜歡的人都不能擁有做運氣好……
那天下間的好運氣,獨獨他楚子蘭擁有這一份。
“父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你還記得我娘嗎?”
楚臨風打了個酒嗝,醉醺醺的開口:“你娘……你娘是誰啊?”說罷,他又翻了個,麵朝著牆,沉沉睡去了。
楚昭看著他的臉,過了一會兒,自嘲的笑笑,站起來,走出書房。
小廝詢問他是否要熱茶,被他搖頭拒絕。
他慢慢地走著,小時候覺得楚家真大,每一都可能潛伏者險惡的殺機,如今長大了,再走走,覺得原來也不過如此。
朔京城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冷。就如他第一次來到楚家時,看見那個俊的男人,心中也曾生出一丁點希,卻被他接下來的無視與冷漠澆滅。
似乎,也如如今這般冷,隻是現在他已經不會如時一般發抖,並非因為這冬日變暖了,而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寒冷。
誰都會習慣的。
楚昭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將門關上,屋裡,有眼生的婢子上前笑道:“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了,四公子。”
他揮了揮手,溫和回答:“勞煩了。”
婢子麵上浮起歡喜的笑意,退下了,屋子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徐家要在年前將親事辦,看起來像是倉促,可眾人都心知肚明,楚昭遲早要娶徐娉婷,親事的一切,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就如他時拜在徐敬甫門下時,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不屬於自己。
屋子裡的暖爐發出紅紅的火,看起來有種虛妄的溫暖,忽然間,他想起在某個春日,有人曾花了八個銅板,送了他一隻寫著自己名字的紅糖花籃。
他突然很想念那隻花籃。
有小廝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小聲道:“四公子,徐相要找的當年鳴水一戰的人,至今冇有下落,近來已經開始著急。”
楚昭的目,從燃燒的火爐中移開,不不慢的開口,“不必多想,那兩人,定然已經落在肖懷瑾手中。”
“應香姑娘那頭也已經傳過信了,太子殿下如今很寵,對徐相頗有不滿。”
“以為勝券在握的人,自然對指手畫腳之人諸多怨氣。”楚昭笑笑,“肖懷瑾回京了,太子與烏托人早已私下結盟,徐家快到頭了。”
“恭喜四公子,”小廝高興的道:“四公子即將心想事,待這之後,您想要的,自然無所不得。”
“我想要的?”他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我想要的,已經是彆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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