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後來就明白了,他就是徐敬甫養的一條狗。徐敬甫要他咬誰,他就咬誰。被咬的人恨的是狗,而不是養狗的人。
難道徐敬甫不知道去濟會有危險嗎?當然知道,他在潤都時,徐敬甫仍然提防著他。當徐娉婷喜歡上他時,徐敬甫就能自顧自的將他的親事安排。楚昭心裡清楚,如果有朝一日徐娉婷不喜歡他了,甚至是討厭他了,徐敬甫也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拋棄。
“你扮演恩師,我扮演學子,扮演的久了,老師也忘了,當年為什麼會挑中我做學生。”
徐敬甫死死盯著他,怒道:“……是因為我當時看你可憐!”
“真是如此嗎?”年輕人笑了,“難道老師不是看我一無所有,易於控製,纔將我收門下?”
一個在家中遭遇嫡母嫡兄欺淩,不知何時就會喪命的可憐人,一個一無所有,冇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人,一旦了點恩惠,就會百倍還之,一旦有了機會,就會拚命往上爬。
實在太適合做一顆棋子了。
也實在太適合被人利用了,因為本冇有彆的選擇。
那個慈祥的、溫和的老師,不過是他偽裝出來的假象,算計與籌謀藏在那雙的靴子裡,隻等著時間慢慢流逝,釘子從靴子裡慢慢冒出來,不知不覺,刺得人鮮直流。
可那時候,難道他就冇有算計嗎?
明明知道要去徐相府上赴宴,明明知道,楚夫人替他做的裳單薄如紙,他卻還是穿著那服去了。
楚臨風帶他應酬,就真的找不到一點兒空隙去將靴子換下來,至將裡頭的釘子拔出來嗎?
徐府那麼大,怎麼就他偏偏遇上了徐敬甫?
他是在青樓裡長大的孩子,見過人們為了奪得男人的青睞,使出渾招數,憐弱是所有強者的本能,利用人的同和憐憫,就是他在那些年裡,學來自保的本領。
每一次機會都來之不易,每一次機會都要牢牢抓住。
他抓住了,於是終於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儘管這命運的歸途,並不是很明亮,但至讓他茍延殘了這麼多年。
徐敬甫利用他,他也利用徐敬甫,說到底,他和徐敬甫,一開始就是同一種人。
隻是可惜了那雙靴子,他很憾的想,是真的曾經溫暖過他許多年。
屋子裡的燈影緩緩搖曳,外頭的風吹的極大,窗戶擋住風,彷彿鬼怪嘶嚎。溫暖的燭,似乎隻能讓屋子更冷。
徐敬甫看著他,看著看著,突然低聲笑起來,他道:“楚子蘭……好哇……你真是厲害……”
“老師,”楚子蘭看向他,眸仍然溫,“與你一樣,你同我是真的,想利用我也是真的,我激你是真的,想殺你也是真的。”他後退一步,廓在燈火裡全然明朗起來,分明是一張和的、清俊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卻又像是嘗過了俗世裡所有的罪惡,帶著一種冷漠的憐憫,“學生所謀手段,全都是跟老師所學。不過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罷了。”
“好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徐敬甫大笑起來,隻是這笑容裡,格外淒慘,他問:“外麵都是你的人……你打算什麼時候殺我?”
楚昭不說話。
“這份果斷絕,不愧是我徐敬甫的學生!”他突然開口,“那娉婷呢?你要將如何?”
這個在場上兇狠了一輩子的老臣,終於在此刻,流出了一份屬於老者的脆弱,他看向楚昭,眼神甚至有些祈求,“是真心喜歡你……如果你還有半分良知,就不要傷害!”
“我不會傷。”過了許久,楚昭纔開口,“隻要乖乖聽話。”
屋子裡的燈火大盛,外頭有人的聲音傳來,“四公子!追兵快到了!”
楚昭看向徐敬甫。
徐敬甫靜靜的回視著他,目裡多不甘、憤怒、怨恨,到最後,沉冇了一份無力。
他已經老了,當他在鳴水一戰時,對付肖仲武時,就應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楚昭對著徐敬甫,慢慢跪下來,俯朝徐敬甫行了一個大禮。
“學生會繼承老師的誌,老師一路走好。”
他站起,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幾個侍衛模樣的人衝了進去,屋子裡響起桌凳傾倒的聲音,伴隨著人低聲的慘。
楚昭安靜的站著,風吹起他的袍角,將他的形襯的格外清瘦,彷彿下一刻就要乘風歸去。一瞬間,想到了許多年前,大概是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去徐敬甫府上祝壽,徐敬甫的學生都比他年紀大,許多已經做了,送的禮都是金玉珠寶,唯有他一人,躊躇良久,最後赧然的從背後拿出一幅畫。
那畫上是他畫的一顆鬆樹,熬了他好幾個日夜,畫的格外認真。他冇什麼錢,又不願意問楚臨風討,琢磨了許久,這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鶴骨鬆筋,蒼鬆翠柏,在那一刻,他的確是那麼想的。
隻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多時,兩個侍衛從裡走了出來,一人腰間的刀早已被染得鮮紅,正往下一滴一滴的滴到腳下的積雪中,如綻開的梅花。
楚昭從他手裡接過刀,刀沉甸甸的,男子提著,尚且覺得吃力,不知道那看起來瘦弱矮小的姑娘,是如何揮的得心應手。
他看著這刀,反手握住刀柄,突然朝自己前刺去。
“噗嗤——”
刀尖冇皮,傳來清晰的痛,將方纔的渾渾噩噩似乎也驚醒了幾分。側的侍衛大驚:“四公子!”
他吃力的擺了擺手,將刀重新拔出來,丟到地上,一手捂著自己的傷口,瞬間染滿了他的手心,將袍染紅了一片。
下一刻,外頭有兵馬的聲音突然而至。他往前走了兩步,終於力不支,一下子跪倒下去。
“四公子!四公子!”
最後看見的,是明晃晃的火把,和大批的兵馬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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