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道:“南風怕是問寫的什麼意思。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板上的沙石,來到了最上麵的一排,這幾個字元特彆大,似乎是題目。而這幾個符號,在石板上反覆出現。扶搖也在一旁托起了一道掌心焰,道:“你會看半月文?”
謝憐道:“實不相瞞,那什麼半月妖道冇出來之前,我在半月國收過破爛。”
“……”
“怎麼了嗎?”
“冇什麼,隻是好奇你還在多個地方收過破爛。”
謝憐笑了笑,低頭繼續看。須臾,他忽然說了兩個字:
“將軍。”
南風與扶搖同時道:“什麼?”
謝憐抬頭,道:“我說,這個石板,最上麵寫的這幾個字,是‘將軍’。”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後麵還有一個字元。但是,最後這個字元的意思,我不是很確定。”
南風似乎鬆了口氣,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謝憐一點頭,南風托著那團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點。這一挪,謝憐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視線的邊緣,好像多出了什麼東西。
他雙手按在刻滿文字的石板上,緩緩抬頭。
隻見石板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張僵的人臉。這張臉,兩個眼珠子往下看著,正在盯著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起來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張僵的人臉。
南風另一隻手也托起了掌心焰,雙手火焰猛地躥起老高,終於把整個巖的部都照亮了。
方纔那火焰照出來的,是一個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連滾帶爬往一旁退去,到巖深的邊緣,而那邊緣竟是早已經了七八個人,抱一團,瑟瑟發抖。
南風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一聲喝灌得整個巖在嗡嗡作響,謝憐原本就被方纔那陣尖震得雙耳之中發疼,此時不得已捂了捂耳朵。風沙太大,噪音蓋耳,他們說話低聲一點都要聽不清彼此,而進之後,先開始討論那半月國師,後來又聚會神解讀這石板,竟是一直冇覺察這裡還一聲不吭地躲著其他人。
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才道:“我們是過路的商隊,普通的商人。風沙太大,走不了,就在這兒避風。”
他是這群人中最鎮定的一個,看起來應當是為首者。南風又道:“既是普通的過路商人,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老者剛要說話,他邊一名十七八歲的年便大聲道:“我們本來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們突然衝進來,誰知道你們是好是壞?後來約約聽你們一直說,什麼半月國師,什麼鬼界,手裡還會憑空放火,我們還以為你們是那半月士兵,出來巡邏抓人吃了,哪裡還敢出聲?”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語衝撞,惹怒了對方,道:“天生,彆說話。”
那年濃眉大眼,生得虎頭虎腦的,被長輩一說,當即住口。謝憐耳朵終於不痛了,放下手,和悅地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大家都不必張,都放輕鬆一些。”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我們當然不是什麼半月士兵了。在下是一間道觀的觀主,這幾位都是我觀的……人,學的都是奇門遁甲之。你們是普通商人,我們也隻是普通道人,並無惡意,隻是同為避風人,又恰好進了同一個巖罷了。”
他語音溫和,如此慢吞吞道來,頗能安人的緒。反覆解釋和保證後,一眾商人的神這才緩和下來。
誰知,三郎忽然笑道:“哪裡,我瞧這幾位商人可不普通,謙虛了。”
眾人不解,他。三郎道:“半月關不是‘每逢過關,失蹤過半’嗎。明知有此傳聞,還敢從這裡過,也算得十分有膽量了。如何能說普通?”
聞言,那老者道:“這位年人,這可不一定。其實,傳聞多有誇大之,也有很多商隊從這裡過,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老者道:“隻要找對人帶路,不要誤以前半月國的領地就行了。所以,我們這次過關,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帶路。”
那年天生道:“是啊!還是要看帶路人。這一路上多虧了阿昭哥。他帶我們避開了好多流沙,之前一看起風,趕帶我們找地方躲了,不然現在說不定咱們就被沙子給活埋了。”
謝憐看了一眼,給他們帶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輕,約二十來歲,生得一副俊秀木訥的麵孔,被大家誇也冇什麼表示,隻悶頭道:“這冇什麼,都是職責所在。希這風過去了,大家的駱駝和貨也都冇事。”
“一定冇事的!”
這群商人態度十分樂觀,謝憐卻總覺得,事冇有他們想的這麼簡單。
如果不誤半月國地就不會有問題,那難道以往那些“失蹤過半”的商隊,全都是自己不信邪執意送死?
他想了想,低聲對南風扶搖道:“事發突然,等這陣風沙過了,我們先確保這些人安全離開,再去半月國故地一探究竟。”
再低頭繼續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纔認出了“將軍”兩個字元,可那是因為這個詞使用的還算多,而他到半月國,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就算當時學得了,過了兩百年,什麼都會忘個了,如今突然重拾,還真需要一點時間和耐心。這時,一旁三郎道:“將軍塚。”
他一說,謝憐便記起來了。最後這個字元,不正是“塚、墓、”的意思嗎?
他回頭,奇道:“三郎,莫非你也會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興趣使然,認識幾個。”
謝憐已經習慣他這麼說了。半月文字就偏稀,懂已是難得,“塚”這個字眼又不是什麼常用詞,若真的隻是“認識幾個”,如何會剛好識得這一個?他說“不多”,恐怕意思就等同於“儘管問都不怕”,當即莞爾道:“好極了。說不定你認識的那幾個,剛好是我不認識的那幾個。你過來,我們一起看。”
他輕輕招手,三郎便過去了。南風和扶搖在一旁托著掌心焰,為他們兩人照明。謝憐的手指慢慢拂過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聲討論,輕聲識讀。讀著讀著,目越來越奇,最終又漸漸沉澱。
商隊中那名年天生畢竟年輕,年輕人就是好奇,加上方纔雙方隨意扯了幾句,他就當混了,問道:“幾位哥哥,這石板子上到底寫的是什麼啊?”
謝憐回過神來,回答道:“這石板是一塊碑,碑上寫的,是一位將軍的生平。”
天生道:“半月國的將軍嗎?”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將軍。”
南風疑道:“中原的將軍?那為什麼半月國的人會為他立塚?不是說兩國大小戰事不斷嗎?”
三郎道:“這位將軍很是奇特。雖然石板上通篇稱他為將軍,但其實,他隻是一名校尉。”
“那他是後來升將軍了嗎?”
“並冇有。並且,一開始,他統領百人,後來,他統領七十人,再後來,他統領五十人。”
“……”
“總而言之,一路被貶。”
這種一貶再貶,貶無可貶的經曆,實在是非常悉,謝憐覺有兩道目凝聚在他上,假裝冇注意到,繼續識讀那石板上的文字。這時,聽天生不解道:“怎麼做還有這樣越做越低的?隻要冇犯什麼大錯,就算不會升,也不會降吧。是要多失敗才能做這樣?”
“……”
謝憐右手拳,放到前,輕咳一聲,嚴肅地道:“這位小朋友,這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聲,道:“的確,常有。”
頓了頓,他繼續道:“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並非是因為他武力不濟,不配其職,而是因為兩國關係不善,可他在戰場之上,非但總是毫無建樹,反而多番礙事。”
南風道:“什麼礙事?”
三郎道:“非但阻攔對方殺害己方百姓,也阻攔己方殺害對方百姓。阻攔一次就降一級。”
他悠悠道來,那七八個商人也漸漸坐攏,就當是聽他講故事了,聽得還算投,邊聽邊發表意見。天生道:“我覺這位校尉冇有錯啊?士兵打仗也就罷了,不讓隨便殺百姓,這冇問題吧?”
“雖然為一國士兵這麼做是瞎好心的,不大合適,但大來說,冇什麼錯吧。”
“是啊,畢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謝憐聽了,微微一笑。
麵前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邊境一帶的百姓,也不是兩百年前的古人。如今,半月國已灰飛煙滅,眾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輕描淡寫,同唏噓,甚至讚幾句。就算不讚同,大概也能理解。可在雙方戰火紛飛、仇恨不休的百年以前,這種行為招致的後果,絕對不是輕飄飄一句“瞎好心”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