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孔雀山上下來后，楚云遏自然而然地跟著去了西南大營。于是又自然而然地見到了他原定的“關門弟子”穆曠。

楚神醫從醫箱里挖出一全套刀，蹲在穆曠面前，笑瞇瞇：“曠兒，來，一聲師父，這套工就是你的了，給人開刀很方便的哦！”

小團子被眼前的怪叔叔嚇得連退三步，大喊一聲“娘親救命”后躲到了穆清葭后。

穆清葭了抱著自己的穆曠的發頂，問楚云遏：“神醫既已險，便早些離去吧。火軍中皆是子，神醫在此也多有不便。”

“有什麼不便？”楚云遏端起架子，“我也是醫者，可以與你們的老軍醫一起住，正好還能探討醫。”

這話正好被走過的段老聽見：“誒不可不可，我那帳中可養了許多寶貝，那些活見不得生人，不然晚上又有的折騰。”

楚云遏：“……”

苗醫的營帳里養的活能是哪些東西，楚云遏一點都不想知道。

“那我要不然就跟曠兒一起住唄？正好我也是他名義上的師父，好不容易師徒見面，正好培養培養。”

說著，楚云遏就要去拉穆曠的手。

小團子抱著穆清葭的，往后一躲，撅起道：“你是壞人，我不要！”

“嘿！”

穆清葭手將楚云遏一攔，皺起眉：“神醫為何不依不饒非要留下？”

楚云遏將視線錯開了：“能是因為什麼，就是我這才剛來……”

“京中出事了。”

楚云遏的話還沒說來，周若白就一把開帳門大步走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封剛收到的急信。

目沉沉地在楚云遏臉上過了一眼，向穆清葭，沉聲說道：“父皇病重，周瑾寒把持了東宮，正迫司空鶴出玉璽，要讓我父皇寫下《罪己詔》退位。”

周瑾淮病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周瑾寒既然選擇了在此時手，顯然如今的皇帝陛下已經不僅僅是“病重”二字可以概括，而是命不久矣了。

穆清葭的臉不由凝重下來。

盯著楚云遏：“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這才科打諢地不肯離開？怎麼，難道神醫是想用什麼法子將火軍強留于西南嗎？”

楚云遏一梗：“我的確比你們先收到信不假，可楚某也并非那不知輕重之人。”

他看著周若白，說道：“長公主應該很明白，周瑾寒籌謀之事究竟為何。”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謀朝篡位，這麼多年步步為營，他要的，不過就是在陛下的有生之年能夠還亡者一個公道。”

“這世上之事若都能所得如所愿，又哪兒來那麼多的憾？”穆清葭聞言卻只哂了一聲，“曜王一意孤行，不惜鬧出一場宮變來得到他所謂的‘公道’，可曾想過這過程中要死多人流多？江山，黎民不安，好不容易恢復了生機的大鄴國境又將生。到時候邊境不穩，曜王的良心就能安了嗎？他日后就有面去見先帝了嗎？”

“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楚云遏的眼中不無悲哀。“他如今孑然一，僅剩這唯一的執念了。他確實已經走死胡同了，穆清葭。周瑾寒他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失去的了……此愿一了，他便能安心地去見他心里掛念著的人了，而楚某為他的摯友，又有何理由不幫他，不讓他解？”

“你要如何幫他？”穆清葭反問，“助他謀逆，讓曜王府上下所有人都陪著他去死嗎？”

“你錯了。”楚云遏哀嘆一聲，“曜王府里所有下人都已在他做決定之時遣散，他沒想過要牽連任何人。”

“天真。”周若白聞言卻冷冷評價了一句。“周瑾寒若死，從他府中出去的人就失去了所有仰仗，只能任人宰割。即便遣散，又如何能夠真正地不被他牽連？你以為你在幫他，其實不過是在害他。”

周若白說完這話后搖了搖頭，沒再與楚云遏多廢話，轉便向主營里走回去：“調兵，隨本公主回京，務必不能讓曜王將事鬧大！”

穆清葭躬作了一揖：“是！”

“等等！”

楚云遏住了穆清葭。

他看著轉回來，端著手苦笑著搖了搖頭：“雖然這話說著你可能不信。周瑾寒這三年過得生無可，我的確被他說服了，決定幫他了卻最后一個心愿，到西南拖住長公主的兵馬，讓他能夠完他的計劃。但我如今又見到了你，知道你沒事，我卻忽然發現周瑾寒如今的人生并不是不能拯救。”

“你，還有曠兒……”楚云遏溫聲說道，“你們二人就是他的解藥。”

穆清葭的眸微微一：“神醫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楚云遏道，“你們母子盡管隨長公主回京，一定要回去，興許見到了你們，周瑾寒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而楚某也要去請一個人，有他在，勸瑾寒便多一分希。”

“誰？”

“周瑾寒的舅父，劉之舟大人。當年宮變后，劉大人辭出家，如今法號南冥居士，在靈寺修道。”楚云遏答，“而他也正是楚某的恩師。這些年，楚某便是為報答劉大人的恩，才至京城相助瑾寒的。”

楚云遏素來吊兒郎當，難得也有這般正經的時候：“有些真相對瑾寒而言太殘忍，可如今，也該讓他知道了。”

北方呼嘯著往南吹，而西南的人卻在這之后急速奔向了京城。

東宮里烹著茶，周瑾寒搬了張太師椅到廊下，正支著手合眼小憩。緞面玄穿得松散，領口敞開，白發從肩頭掛下來，在心口的位置留出了一個缺口。

四周很靜，正在屋里寫字的周若瑜抬起了頭，面無表地著周瑾寒的背影。

小太子如今十歲，已經長高長開了不，模樣同周瑾淮有幾分相像。只是他的眼睛隨了奚茹筠，沒有繼承到他們周家祖傳的深沉銳利，甜杏一般圓而亮，看起來心無城府。

此刻這雙亮的圓眼里卻沒有笑意，合著他抿得而平直的角，總算也有些懾人的覺了。

周若瑜就那樣靜靜地盯了周瑾寒許久。

周瑾寒仿佛是睡著了，一不地斜靠在那兒，將背后空門在他面前。

周若瑜默默握了手中的筆。

自從周瑾寒把持東宮之后，周若瑜邊夠得著的所有利都被收走了，就像這位無法無天的瘋子曜王一直都對他有所提防，生怕他會對自己不利一樣。

只有桌上的筆墨沒有被撤去，所以周若瑜還能抓住最后的武。

他拔掉了筆頭上的狼毫，出里頭削尖了的一端紫檀木來。

周若瑜悄無聲息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地著手中的筆向周瑾寒走過去。

他的眼眶慢慢地紅了起來，可是他卻沒有哭，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瑾寒出來的后背上，盯著他心口的那個位置。

他的心里有個聲音在對他說：殺了他，殺了他之后，眼前的困境就能解除，父皇就有救了。

像是盤旋在邊的一只貪婪的惡鬼。

周若瑜的肩膀抖起來。

他盯周瑾寒的后背，在距離對方只剩一步之遙的時候，他猛地揚起了手。

“為什麼要猶豫？”

就在他將要往下刺過去時，看似睡了周瑾寒卻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他依舊閉著眼睛，聲音又低又沉：“你不是想殺我嗎？那就應該抓住時機毫不猶豫地刺過來，不該給我任何逃的機會。”

周若瑜倏然倒吸了一口氣，往后跌了一步。

一顆眼淚從他眼眶里掉了下來。

周若瑜狠狠咬住了牙，拼盡全力向周瑾寒頸上扎過去。

然而周瑾寒在這時卻抬了手，一把扣住周若瑜的手腕就卸了他手中的武，就拉著他手的姿勢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影像是漆黑的山一樣罩在了周若瑜的眼前，擋住了小太子眼里的。

“你已經錯過了時機，逞匹夫之勇只會讓自己喪命。”周瑾寒冷漠地跟周若瑜道，“這三年來，我不是像你剛才做的那樣教你的。”

話說完，他猛地松開了抓著周若瑜手腕的勁。

周若瑜將手扯了回去。

他怨恨地瞪著周瑾寒漠然而郁的臉，死死地瞪著他。

只瞪了很久，然后他再忍不住大哭起來。

“為什麼？你為什麼……”周若瑜厲聲喊問道，“我明明那麼敬重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九叔……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

周瑾寒稍稍瞇起了眼睛，目落到屋中不知哪一個角落。

他緩緩地回答道：“我做的這一切，也不過就是想要問上一句，究竟為什麼……可惜啊，這世上之事又豈是都能說得清一句為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