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清辭的字，暗暗驚訝，這孩子模仿力卻是超群。想當初他是狠練過宋字的，卻不料才開始臨，就能臨出七八分意思來。

他對這孩子本不過一點同宗長輩的舐犢之，可相日久就越見其可之。他最近夜裏咳嗽不斷，也大不如從前，能熬多久並不好說。可鴻淵閣裏那麽多待修複、影刻的孤本，他隻覺分無。

這十多年來，他從未假手他人或委托招募外頭的經生來做，都是他親手摹寫，務求益求。但他也不得不去考慮鴻淵閣的未來。他死後，誰能接替他，為保住前人的文化華而孜孜不倦？誰又耐得住青燈寂寞形影相對？他在這澹園裏，開始是贖罪，後來為了修行，如今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後繼無人”，他如今越發覺得這四個字是如此悲涼。又想起被皇家強借走的那一萬多卷書，更如在心頭的巨石，心急如焚、難以息。

他把目放到了這孩子上，但念頭一起，又打消了。不，這花一樣的孩子不該一生荒廢在這裏，自該有其綻放的地方。嫁人生子，理持中饋，含飴弄孫——這才是一個子的一生。

可因起了惜才之意，便又忍不住用心指點起來。

“‘藏書者貴宋刻，大都書寫瘦有則，佳者絕有歐柳筆法。’你若有心，往後可多臨歐柳。”

清辭“嗯”了一聲，笑意盈腮，“三叔公，您怎麽說阿辭就怎麽做。”

他拿筆寫了一行字，指點給運筆的關節。清辭學得認真，摹寫又進了幾分。自此後，他便又給了臨書的功課。

一了冬，他的就大不如前，尋常善本便都給清辭摹寫。族中也曾送過幾個子弟過來，要麽沒有天分，要麽子躁沉不下心，吃不得苦。到最後反而就是這孩一日進過一日。即便知道這孩子不會永遠住在澹園，但他還是下意識裏將視作了可傳承之人。隻可惜是個孩。

清辭抱著書匣慢慢往住走去。澹園多水，樓閣之間以水相隔，怕的就是走火。無論是“澹”字，或是“鴻淵”取的都是水字旁，以水克火之意。

的住在澹園的東北角，依山而建的一個兩層小樓。推開門去，一個東西閃過眼前，停在了一。清辭微微一笑，“等急了吧？”轉過去，東間的床榻上蹲著一隻通烏黑的瘸貓。

那貓“喵喵”了幾聲，然後低頭了自己的爪子。

這貓“二敏”，是在澹園門口撿回來的。而“大敏”的，則是從前從捕夾子下救回來的那隻鬆鼠。

那鬆鼠傷好了以後便跑了，害哭了好一陣。三叔公開導，不要強求，後來便也漸漸將那鬆鼠給忘了。不承想有一日，忽然見窗臺上停著一隻鬆鼠，腳邊上還有幾個栗子。清辭一見那瘸，便認出是自己救過的那一隻。

“呀，你怎麽又回來了呀？又傷了嗎？過來讓我瞧瞧。”

鬆鼠自然不會說話，向跳了幾下，忽然又跳走了。清辭沒了留它做伴的意思，便也由它來去。不料這鬆鼠反而來得越發勤快了，每次都給帶幾個果子。這下倒真了伴兒了。清辭便給那鬆鼠起了一個名字，“大敏”。

總是撿些傷的貓貓狗狗兔子野鳥什麽的回來救治，但最後它們大都會離開，如今留在邊的也就這隻貓了。

放下書匣子，走過去抱起貓在榻上坐下。貓兒放在膝頭，的手指輕輕著的，心裏也是的。

“二敏，我今天又聽到大哥哥的故事了……二敏，你想不想大哥哥呢？”

二敏翻了個，把肚子朝向天等著弄，哀哀地“喵”了一聲。清辭牽了牽，“我也好想大哥哥呀。”

抬頭看了看四周，那屏風、桌椅、床榻，默默無聲矗立，尤如此，但那個陪伴三年的人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