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看了眼時辰鍾，還算這姑娘知禮數，來得倒是早。然後人去請紀德英，說七姑娘來請安了。

紀清辭跟在一個小丫頭後，多年未見父親嫡母，心中難免忐忑。雖然出門前再三檢查，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垂目快速打量自己的衫，確定一切妥當，才略放下心。

隨著丫頭進了上房，早有婆子準備好了跪墊，清辭屈膝跪拜，向兩人問安。

紀德英印象裏那孩子還是小小一團，忽然一個嫋嫋婷婷的跪於麵前他爹爹，心裏到既陌生又不自在，隨意“嗯”了一聲。倒是崔氏開口，“快起來吧，都是自家骨，坐著回話吧。”

清辭謝過座，在椅子上淺淺坐下。紀德英垂首啜了口茶，餘見一直斂眉垂目，黛青對襟襖兒，牙白撒花湖縐，除了一對素銀釵，頭上也沒多餘的飾，算得上樸素大方。行住坐臥也還算規矩有禮，多放下些心。

崔氏拿出嫡母的寬和慈祥，先問了問紀言蹊，又問在山上讀些什麽書、做些什麽事，說話的時候不住上下打量紀清辭。

清辭記得田嬸子出門前的囑咐，那紀氏夫婦都瞧不得氣驕誌滿的，務必要謙虛謹慎。不曉得如何同長輩相，隻能謹記著田嬸子的話。聽兩人問起，便隻說在山上伺候三叔公食住行，這兩年三叔公神不濟了，便接手了些俗務。學業不，也不過認得些字，讀了四書。

是極俏的聲音，但因張，拘謹著，說話速度也慢。紀德英點點頭，似乎還算滿意。

但清辭畢竟還是小孩子心，幾年未見父親，心中懷著孺慕之。答完了話，忍不住抬目看了看首座的長輩。

那一眼含帶，一雙眸子若碎晶瑩。崔氏心中一惡，肖其母，不知怎麽就想起，當年紀德英怕也是被這孩子母親的風流相迷得顛三倒四的吧！心中便很是不快，故意考問了幾句。沒料到孩子倒是應答如流，真有些意外。

三人正坐著，外頭又有婆子回話，說二姑娘和姑爺來請安了。清辭聞聲起，見人進了房來，向兩人行了一禮。

二姑娘紀清珈是大房的嫡，兩年前嫁給了和紀德英有同鄉之誼的吏部主事徐先啟家的次子徐嗣昌。徐嗣昌在督察院做個司務，雖說隻是個從九品的職位，但畢竟是京。那人比尋常讀書人腦子活，結廣泛，頗有些江湖氣。倘若說有什麽不足，便是有些貪。

這回徐嗣昌隨清珈來紀府觀禮，剛邁進房就瞧見了紀清辭。因同清珈的長兄本就是好友，他往紀家跑得也勤，同紀家一眾兄弟姐妹都，這個姑娘卻沒見過。

同紀氏夫妻問了安，徐嗣昌笑問道：“這位妹妹眼生得很，不知道是哪家的妹妹？”

紀清珈最知道自己男人的病，見他眼珠子都恨不得掛到紀清辭上，便暗地裏狠狠掐了徐嗣昌一把。徐嗣昌吃痛，這才收斂了目。

有長輩在，沒有紀清辭回話的份兒。雖然不大懂，但那人剛才的目盯得很不自在，便繼續垂著頭。

崔氏道：“這是你七妹妹清辭，一直養在三老爺跟前的。”

徐嗣昌恍然大悟，確實聽說過有這麽個孩兒，但從來沒見過，紀家人也不提起。他在白鷺書院也頗有幾個相的好友，這麽一說，他想起來，似乎也曾耳聞過幾句，但當時沒往心裏去。便問：“七妹妹一直住在澹園，我去翰林街的時候，常聽人說起澹園有位紀姑娘，肚子裏裝了半間鴻淵閣——想必就是清辭妹妹了吧？”

紀清珈一向心狹窄，想到晨起時問丈夫今日裝扮如何，他態度極其敷衍，早沒了新婚時的溫。此時卻對著紀清辭如此阿諛奉承，心中就極不樂意。

最知紀氏夫妻的脾，便佯笑著道：“也不是我自誇，我們三叔公可是本朝唯一一個連中三元的，又做過天子師。我們七妹妹跟著三叔公，耳濡目染，又守著鴻淵閣，那還不是滿腹經綸的？”

紀德英平生最痛惡吹噓之人，剛才聽紀清辭應答，覺得確實是用心讀了幾本書的，還略欣。但說什麽“肚子裏裝了半間鴻淵閣”，他文名在外，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如此誇大其詞。這簡直就是天下之大稽！若不是紀清辭在人前賣弄，旁人又怎麽會傳出這種荒謬之言？

清辭已經覷見紀德英臉不虞，慌忙辯解，“二姐姐過講譽了，清辭不過讀過幾本書，說到學問是沒有的……”

紀清珈愈加親熱地笑道：“妹妹快別自謙了。你姐夫他呀，長目飛耳，人送了個‘百曉生’的諢號。既然是他聽來的，還能有錯？”

清辭惶恐，一著急不知道如何辯解，臉也漲紅了，愈見。

崔氏瞧不慣那矯扭的做派，眉頭微擰，開口說：“行啦，都別擱這兒耽誤了。眼看著時辰到了，客人們也要來了。回頭一時有照顧不到的地方，還要請二姑娘和姑爺多費點心。”

紀清珈笑著道：“玥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嬸子您放一百個心吧。那我先過去看看玥妹妹收拾好了沒有。今兒人多事雜，那些丫頭們是得盯些，省得出什麽紕。”說罷起，拉過清辭的手，“七妹妹隨我去看看清玥去，咱們姐妹幾個好多年沒有聚在一起了。”

語氣親熱，清辭頗有些寵若驚。向紀氏夫婦辭別後，隨著清珈出了上房。路過住，清辭捎帶上了準備好的禮，隨著清珈一同往清玥那裏去。

崔氏今日免了清玥的晨省，多些時間梳妝打扮。清珈清辭到時，正有婆子給清玥開臉，一時不能起，“二姐姐，起得這樣早？恕妹妹不能給你行禮了。”

紀清珈揚揚手，“你且安生些吧，自家姐妹不用客氣。”然後把清辭拉到麵前，“來來來，這是七妹妹。你看，這幾年未見，一下就出落一個大人兒了！”

清玥雖於學業上用功，但也不過是為了投長輩所好，並不真的喜歡讀書做學問。自持相貌出眾，聽清珈這樣誇獎清辭，心裏便不大舒坦。但麵上還是含了淡淡的笑意，上客氣了幾句。

清玥的目瞥過清辭，果見容貌昳麗，很有些荊釵布難掩國的意思。想起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這樣一個出眾的妹妹一出現，那豈不是要分走不人的目？

見眼中閃過一不悅，紀清珈最是個眼尖心機重的，便猜到了的心思。

清珈轉笑著對清辭道：“七妹妹昨天才下山的，這舟車勞頓的，又起得這樣早。咱們府裏繁文縟節的也膩歪人，妹妹上也乏得很吧？要不，先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休息，今天一天咱們姐妹可也有的忙呢！”

清辭見自己也幫不上什麽，便點點頭。離開前把禮雙手捧給了清玥，“今天是六姐姐的大日子，也不知道該送什麽。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姐姐笑納。”

清玥打從心底瞧不起，想也送不來什麽好禮，便打了個眼丫頭接了。裏卻道：“都是自家姐妹，心意有了，不拘送什麽姐姐都高興。”

清辭告辭出去。本來還怕姐妹們不喜歡，沒想到們都很熱，心裏的顧慮也散了一半。

見清辭走了，紀清珈從丫鬟手裏接過緇布采，隨意派了個事丫頭婆子都散開了。一邊幫著清玥穿，一邊小聲道：“二姐姐是個直腸子，藏不住話。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姐姐說得哪裏話？咱們姐妹倆是什麽樣的分，姐姐但說無妨。”

紀清珈理著的服，“妹妹也知道，二姐是一向說話直來直去，若得罪了妹妹，先同妹妹道不是了。”

越這樣說，越把清玥的好奇勾出來，側過臉去看清珈。清珈這才低了聲音，“今日不能清辭去觀禮。”

清玥心頭一，倒是和想到一塊兒去了。但雖然這樣想，可不會這樣說。天真不解地問，“姐姐這是何意？雖然我同七妹妹不是同一個娘肚子裏的，到底都是掛在二名下的，誰也不比誰尊貴些，怎麽能不觀禮？何況，這是父親的意思呀。”

紀清珈手指往額頭上一，“你呀，就是心太實誠。怎麽會誰也不比誰尊貴？妹妹你的生母是正聘進門的良妾，過繼給二叔，就是二房嫡。你又是二嬸親自教養出來的。”

“你想，不過是個通房生的。二叔二嬸把放在山裏五年不管不問的，可見得大人們的意思了。如今喊出來，不過是因為眼見著要及笄了，不管怎樣也是紀家。”

“那孩子若是個安分的倒也罷了，借著妹妹你的，讓沾點好，未來議個好人家也算了全了姐妹一場的分。但你不是沒瞧見，那孩子同小時候沒半點分別。妖裏妖氣的一狐相，前那樣鼓，也不知道纏，怕不是故意來勾引爺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