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等不到他的話,正要眼瞧,卻忽聽蕭煦涼聲道,“拿去喂狗。”
他到了蕭煦冰封於淵的雷霆之怒,脖子頸一涼,忙道了聲“是”,什麽也不敢再問了。
蕭煦今日著實乏了,先在朝上和群臣議了一天的事,下了朝就批閱奏章。自登基以來,一日不過睡個兩個時辰不能再多了。事不假手於人,每日都在永泰殿理政務,吃住都在那裏。
他要做個能流芳千古的明君,是替故太子做,也是自己的雄心壯誌。他要大周在他手裏民富國強,萬邦來賀——這些隻說空話不行,必需力行,日日勤勉。
但今日見過清辭後,他還是想放過自己一日,不料剛下了步輦就在宮門前看到了幾個眼生的宮人。永泰殿管事太監忙上前回話,道是太後娘娘來了,說要等見萬歲爺。
蕭煦點點頭。雖然心疼母親這些年在冷宮遭的一切,卻對也漸生不滿。他力排眾議,奉立為太後,又給了慈聖皇太後的徽號。端景宮本說要給皇後王韞,結果也要了去。
他自然明白鄭太後要“一雪前恥”的意思,這種事但凡能遷就也就遷就於。但卻什麽事都要過問一句,什麽都喜歡掌控在手裏,希所有人都聽的擺布。他從前對母親言聽計從,但他早不是當年的年了。
蕭煦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母親見棄於先皇。
蕭煦進了西暖閣,鄭太後正指揮著宮人將爐裏的熏香換掉。立在書案前,大約是站乏了,手扶住書案,正到一本書上。似是覺察到手下的東西,正要把書拿起來,蕭煦卻疾步走過去把書走了。
一晃眼間鄭太後也沒看清是什麽,隻是他這反應愣了愣神。
蕭煦對著管事太監冷聲問道:“什麽時辰了,也不伺候太後回宮休息。換香這種事也要太後費神,你們怎麽辦事的?”
當值的太監宮嚇得跪了下去。鄭太後哼笑一聲,“皇帝不用發作他們,是哀家要在這裏等的。”說罷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眾人如釋重負,立刻悄然退了出去。
蕭煦向行了禮,鄭太後理了理,“我兒去哪裏了,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
“坐乏了,去園子裏走了走,活了會兒筋骨。母後有什麽事,吩咐下頭人一聲就,或者等朕去給母後請安時再議,何必在這裏幹熬著?”蕭煦說著把手裏的那本書收到了架子上的書匣子裏。
鄭太後其實知道他去了綏繡宮,但沒有揭穿,忽然問:“聽說梁秋下了獄?”
蕭煦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鄭太後卻覺得那一笑意味不明,心冷了一瞬。一向奉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便迎著蕭煦的目直視回去,亦是提了提角。
蕭煦反而被那冷冽的目看得不自在,也看懂邊那譏誚——做過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以皇後之獻於閹人,才換來他的機會,才有他君臨天下的今日!
但人的恩義,恩時未嚐不是激涕零。但事過以後,隻有恩的人自己念著的才有意義。施恩的人若不住提出來,反而像是赤的要挾。
“母後的消息倒是靈通。昨日才被拿下。梁秋認下夥同王芣毒殺先皇之罪。母後特意來,難道是要求?”
鄭太後搖搖頭,將書案上一本冊子拿給他,“新宮的選進宮快一個月了,皇帝不聞不問的算什麽事?也該定位分了。”
蕭煦打眼掃了一眼,他本不在意這些子是誰,何種脾、什麽相貌,高矮胖瘦他都無所謂,他隻看得到背後是否有能為自己所用的家族勢力。多餘的力,他沒有。
“母後看著辦吧,無需再問朕。”
鄭太後仿佛早料到他是這麽個態度,長歎一口氣,“哀家知道你無心理會這些,所以哀家替你定好了。皇帝瞧好了再給皇後送去。”說著又把名冊往他麵前遞了遞。
“王黨把持朝政日久,勢力盤錯節深固,也不是一時能拔除幹淨的。當務之急便是扶植可以與之對抗的勢力。你能登基,那些清流一派出了很多力氣,你要盡力拉攏……”
殺了上頭的,安下頭的,這種事哪裏還需要人提點?蕭煦涼聲打斷,“母後,朝廷之事朕自有計較。朕願母後能同太皇太後一樣,在端景宮好好清福,頤養天年。”
鄭太後愣了一瞬,眉頭蹙了下,卻忽然轉了話題,“哀家聽說綏繡宮住著澹園的那個小丫頭。既然沒了用,要去,就該打發了幹淨;要留,總要有個說法。和先帝和小火的那一段,就不該留。皇帝若不知如何置,不如先放到哀家宮裏……”
蕭煦臉上終於浮現出一不耐,搶聲道:“後宮的事自然有皇後心,不勞母後牽懷。時辰不早了,朕人送母後回宮。”
鄭太後連吃了兩枚釘子,心中不快。意識到蕭煦是蕭煦,故太子是故太子,是完完全全兩個人。見他一副端茶送客的姿態,鄭太後也不再多言。人走到門前,一條剛邁出去,忽然停了停,“給他留個全。”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煦回京城的第一天就見過梁秋,開門見山地將紀清辭造偽詔之事和盤托出,他亮出立場。梁秋轄製東廠近十年,手握著朝廷上下多大小員見不得人的私。這些東西,或能人喪命,或能為人翻案,全看著掌握它們的人怎麽用。他需要一個關鍵的人,將王黨的罪名坐定,更將那些暫時不能的人的把柄抓在手裏。
梁秋聽罷,忽然想通了全部關節。事竟然從他勸先帝送蕭煦進澹園的那一日就開始了。幾年韜養晦,暗中培植勢力安眼線。到後來邊關告急,朝中有人推薦魏王去北境作戰。他立下戰功回京,這麽巧太皇太後忽然獲病。蕭煦尋藥治好太皇太後,也拉攏住這一尊大佛,在關鍵時刻為他背書。
然後清辭宮,同小火親近。用計將清辭送上龍床,煽小火救人。先帝中慢毒藥,到後來神思恍惚,力難支。小火闖宮那一回,得先帝下了傳位給蕭煦的決心。想來如今懷龍種的惠太妃,也是蕭煦留的後手。
一環環、一步步,果然是好算計。
他當時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蕭煦早就知道他同紀清辭的關係。他搖頭苦笑,心服口服,然後袍跪下,“奴才願為吾皇驅使。”
接著自然就是藏弓烹狗。但梁秋被捕獄時,早有預料一般,後事早已安排妥當,雲淡風輕地隨著錦衛進了天牢。
一枚棋子,沒了用自然就會被除掉。蕭煦昨日在天牢裏見他,本以為梁秋會求他放過紀清辭。誰想到他對清辭隻字未提,卻是侃侃談起國事。
蕭煦本沒打算同他廢話,卻是被他的話所吸引。到最後,蕭煦對他甚至有些另眼相待。到底是當年的探花郎,三言兩語道出時弊,又諄諄善,發人思考。待到離開時,蕭煦竟然起了惜才之心,“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寡人看在紀清辭照顧過朕一場的麵上,會替你完。”
梁秋卻正了正冠,大禮叩拜下去,“臣聽聞陛下勤政民,剛才一番談,臣知陛下必將是一代明君。能為陛下所用,臣萬死不辭。”
“臣唯有一願,願陛下清明政事,再造乾坤,弘千秋霸業,建不世之功,再開盛世!”
這一回他不再自稱“奴才”,而是稱“臣”,是一個士子文人對帝王的臣服。
蕭煦冷冷一笑。這種權閹,留全給他,未免太仁慈。但看在紀清辭的麵子上,給他留個全未嚐不可。想到了紀清辭,到底是心了一。他們雖是舅甥,但到死未相認。那就死前見一麵吧。
他正想著,敬事房的太監小心翼翼捧著盤子到他麵前。蕭煦本不想招人侍寢,但目掃過去,卻在一個名字上落了下來,紀清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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