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姐姐,去慈恩寺拜佛,真的有用嗎?”
“一定有用的!姑娘那年替太皇太後為大周祈福,一步一叩,到半山就天降祥瑞了。姑娘……”銀鈴的聲音哽咽了一下,複又響起,“我能為姑娘做的,也就隻有這個了。”
他呢,他可以為做什麽?或者說,他能為自己這份已到絕路的做什麽?他不知道答案,想要向上蒼要一個答案。
從慈恩寺中天門上去,一共七層,每層一百零八級階梯。蕭煦從馬車裏將清辭抱出來,依舊昏迷不醒。一雙眼睛闔著,麵容寧靜,像年時那些蟬鳴的午後,花窗竹榻下打一個盹兒,下一刻就會醒來的午覺一樣。這樣輕,輕得像是一個夢。
他將背在後,侍用紅淩帶將他們捆在一起,如同被命運捆縛的他們。他穿著紅皮弁服,袍跪下。以九五之尊,祈求神佛保佑,賜他神跡。
一級、兩級、三級……他眼裏看不見前路,也看不見來路。每叩一回,心中的執念仿佛就碎一角。他隻是虔誠地叩拜,到後來也不知道在求什麽。
或許祈求奇跡、祈求末路,祈求佛祖施舍一縷慈悲,祈求星河倒轉、時倒流,祈求世間隻剩彼此——他就可以一無忌憚地告訴他的。
不知道跪過多級階梯,垂在他前的手忽然了,接著他聽到了極微弱的一聲,“大哥哥。”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頭哽塞,隻發得出一聲“嗯”。
他叩在石階上的姿越發虔誠卑微。
過了好久,他聽見斷斷續續的輕語,“蕭煦啊,我要走了,把我,放下吧。”
第一次他的名字,那樣陌生。像是那個小孩,終於從他影之下走出來,站到了他的麵前,與他平視。他忽然看見了,看清了。
真的放下了大哥哥,放下了一切,可他怎麽放下呢?從置於影下時,就已經長進了他的骨裏。若要放下,隻有剜心刮骨才能夠了。
長久的沉默。他覺到又了下來,再沒了聲息。
他依舊一級一級叩拜而上。
眾生平等,在生死之前,在恨之前,尊卑或低賤都束手無策。此時,他不再是睥睨世間的九五之尊,隻是紅塵裏一個普通的男子,卑微地想要求得一點命運的眷顧。
但什麽都沒有,哪怕是一個帝王,也有求不到的東西。直到了最後一級,他失力跌坐在地上。解開了上的人,將抱在懷裏。懷裏的人,奄奄一息。
“別走,小栗子,別走。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孩子,你不要我,不要孩子了嗎?你答應過我的,答應過的!”
懷裏的人漸無聲息。
有人走到他麵前單膝蹲下,“陛下,小栗子死了。”
小栗子死了?
小栗子或許很早之前就已經死了,塵世裏早沒有了他的小栗子。“有相皆虛妄,無形實是真。”是他冀圖留住心生的妄想,而早已經找到了自己,懷裏的這個人,是紀清辭,不是他的小栗子。
“臣來接臣妻長信王妃紀清辭回家。多謝陛下相送。剩下的路,臣陪走。”韓昭以決然的姿態,從他懷裏把人抱走,他甚至都沒了挽留的力氣。
寒四籠,頂上鍾聲忽起,梵響無邊。佛音震碎天地,化無數飛花,紛揚而落。如煙,似塵。懷中空空,曾經躺過的地方很快就覆了一片銀白。他還保持著抱的姿勢,不曾拿起,就永遠難以放下。
群山覆雪,剎那白頭。遠那寺中的大佛,以慈悲之目,垂著世間渺小的他們。
“世界微塵裏,吾寧與憎。”
生為過客,人裹挾於蒼莽人間,亦如塵埃。阡陌通途,殊途同歸。縱有相逢,但路有南北,不過各擇其路,各苦其難,各自嚐盡跌宕起伏,風霜雨。看清自我、看見自我,縱是微塵,亦不懼迷路。
你看那塵沙撲麵,難掩青峰;流水長東,終赴滄海——便走下去,不必回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