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長安城中權勢最大的宦……是劉文吉。
言尚怔然,實在不願意這一次的對手是劉文吉。
正是這個言尚遲疑的時候,一個消息從外傳了進來——“益州刺史死了!”
消息傳進來的時候,言尚正在戶部消磨時間。雖人在戶部,他想的卻是羅修的事。外麵員討論益州刺史的死時,言尚開門出去。而見到他,那些員臉一冷,當即散開,不再了。
即便言尚是如何溫雅的一人,立場不同時,一切都是虛妄。
言尚麵卻如常,並不將旁人的躲閃冷淡放在心上,他拉住自己以往經常幫助的一位員,先作揖,才問:“益州刺史是如何死的?”
這位員遲疑了一下,想到言二郎素日對自己的關照,還是簡單了下:“差們押送益州刺史去嶺南,才出長安城不遠,他們就被一個蒙著麵的遊俠襲擊了。差們以為那遊俠是來救益州刺史的,頗為張。而就是那益州刺史,恐怕自己都以為自己從前做過什麽善事,這遊俠從而降,是來救他的。
“那遊俠捉到益州刺史,益州刺史著什麽‘大俠救我’,那個遊俠轉頭,就給了益州刺史一劍,然後逃跑了。
“差都看傻了眼,好一會兒才想起去追那個遊俠。但是差們再回頭,發現益州刺史已經死了。
“才出長安一日,他們隻好再回來複命。可憐啊。”
言尚若有所思,再行一禮,謝過對方的回答。他要走時,對方住他,微猶豫:“言二,聽我一勸,益州刺史既然已經死了,你去向太子,或侍郎認個錯,這件事就這般結束吧。
“你如此有才,不該被這般冷落。”
言尚行禮溫和:“多謝郎君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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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當晚回到自己府邸。
如往常般,他先去淨室洗漱。他仍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誰殺了益州刺史。進到淨室,言尚仍想著這個問題。
燈燭火在窗上輕輕晃了一下。
言尚凝著那窗上突然輕晃的燭火一息,下一刻,他當即側躲開,同時手將自己旁的架子推倒。而如他所料,一柄寒劍幽然無聲,穿拂帷帳,極快地向他刺來。他推倒的架子阻攔了那劍勢一下,劍的主人出了形。
言尚凝目:“韓束行!”
韓束行一言不發,他躲在這裏等言尚回來,一擊不中,他手中的劍再次掠向言尚。言尚本是文臣,武功也不過馬馬虎虎,在這種武人麵前實在不夠看。但言尚的沉冷,又讓他應付韓束行的刺殺,雖狼狽,卻也沒有被一擊即中。
不斷地推倒瓶子、匣子,借帷帳來攔人。乒乒乓乓聲中,整個幽室被弄得一團。
言尚的作在韓束行眼中極為慢,毫無技巧,偏偏言尚的每一次作都正好能攔住韓束行的劍,讓韓束行心中殺意更重。
韓束行一聲冷笑,當即形加快,如旋風一般掠向言尚。言尚側肩時,他耳畔的發被寒劍削落,冰涼的劍過他的臉頰。而這一次,韓束行手中的劍抵在了言尚咽上,讓言尚再無法行。
同時間,外麵的雲書高聲:“郎君,可是有什麽事?”
韓束行一驚,對上言尚溫淡的眼神,這才明白原來言尚方才不停地推倒古架、瓶子,都是為了通知外麵的仆從。
韓束行手裏的劍抵著言尚咽,言尚彈不得,卻仍是微微一笑,低聲:“這是我的地盤。不府上衛士如何,隔壁便是公主府,私兵更多。郎君手中的劍很快,我話大約也不會太慢。且我雖死,你也難逃一死。
“你當真心甘願陪我赴死麽?
韓束行一點兒表也沒有。
言尚著他,仍然低聲:“我不知出了什麽誤會,讓你想殺我。不妨你我坐下來,個清楚。我讓外麵的仆從退下,你也將劍移開。你自信你的武藝,相信隻要我在這裏,你想殺我,應當隨時可以吧?
“韓束行,我們談一談。”
韓束行盯著他。
他盯著這個清風明月般的雋逸郎君,又想到山上那些死了的弟兄。
韓束行雙目熬得通紅,他放下了手中劍。
啞聲:“是我殺的益州刺史。”
言尚頷首:“你來刺殺我,我便想到那個遊俠是你了。隻是朝廷正在捉拿你,你竟然不逃,還敢返回長安,冒死來殺我。敢問我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讓你這般恨之骨?”
韓束行:“山上的那些弟兄,七十二人,你全都見過的。你過救他們,讓他們恢複良籍。但是他們全死了。”
言尚表變得空白,臉上那禮貌的、客套的笑意頓時消失。
他怔怔地看著韓束行,看韓束行驀地扔了劍,頹然地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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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靜謐,外頭飛雪。
言尚坐在爐火邊,聽韓束行起他這一行——
“……我去挑戰那些山賊,為兄弟們報仇。我要殺最後一個人時,大概是那人怕死,告訴我,是府下的令,要把那些恢複良籍的兄弟全殺了。他們是和府做的生意。
“我不可能,益州刺史被抓進京,益州所有員的行都被監視,怎麽敢下令?那個山賊卻,是益州新派去的朝廷員和他們做的易。
“言二郎,你前腳剛走,接替你的員,就下令屠殺。你們前麵才承諾不將恢複良籍的百姓當山賊,你們下一刻就這麽殺人。如果你們一開始就決定不給我們活路,為什麽中間要裝模作樣,要給他們恢複良籍?隻是為了就你的名聲麽?”
言尚臉微微白。
他放在案上的手肘輕輕抖。
他問:“是哪位員下的令,你可知道?”
韓束行反問:“我怎麽知道?不是你們所有人嗎?不是你們所有人都心裏有數麽?你們串通好了,你們本不相信那些曾經當過山賊的人恢複良民份後,會老實,會聽話。
“你們不是一直是這樣麽?從來拿大話騙我們,從來答應得很好。可是你們出的話,你們自己都不信吧?你們這些當的……把我們看是什麽?是一串數字麽?是你們政績上的一筆麽?”
韓束行紅著眼:“你們是在剿山賊吧?你們是正義的吧?”
言尚大腦混,他艱難地解釋:“韓束行,其中和你想的不一樣。我不清楚這件事……我若是知道,我一定不會離開益州……我若是知道……這件事,沒有上報朝廷……我、我……應是長安這邊的鬥,你要知道,員和員不是一個人,我們的命令各不相同,其中可能不是同一個人下的令……”
韓束行:“我不懂你們這些。你的意思是,長安一些員和你的想法不一樣,你要救人,他們想殺人。你們的鬥,犧牲了我們?”
言尚一句話不出來。
韓束行苦笑。
他坐在地上,靜了很長時間。他盯著那燃燒的火燭,喃喃自語:“其實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是好人。如果你一開始就要殺我們,中間何必惺惺作態。可是我依然怪你,為什麽要給人希。如果不是你可以恢複良籍,他們怎麽會下山?
“他們是信了你,是信了我,才下山的。是錯信了我,錯信了你,才被殺的。
“我顛沛流離多年,從烏蠻到大魏,烏蠻不把我當作同族人,大魏也把我視為異類。我被你們弄奴隸,在你們的市上賣來賣去。沒有人相信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算哪族人。
“我在長安找不到歸宿。可是我在你們大魏待得越久,我學習了你們的文化,我越是想要一個歸宿。烏蠻人質問我為什麽幫你們大魏,而我不管做了什麽,你們大魏人也不會相信一個異族人。我越是懂你們的文化,我越是得不到認同。我不知道我為什麽來到這裏,不知道我要去哪裏。我不是烏蠻人,也不是大魏人。我到底算什麽?”
他的目中有淚意,閃著微。
韓束行低聲:“當日你放我走,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我一個沒有歸宿沒有的人,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直到我遇到了那些兄弟們……他們需要我的幫忙,依賴我的幫助。他們稱我為二當家,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抬目看言尚,慘笑。
道:“二郎,你全了我,又毀了我。”
言尚變,驀地站起,他蹲了下來,握住了韓束行的肩。他盯著這個憔悴的、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看到對方眼中空的,好像通過對方的眼睛,看到那七十二條人命。
每個人都盯著他,每個人都在質問他為什麽。
言尚忍著心中巨大痛意和恨意,低聲:“是我錯了……你且信我一次,你且看著,我不會讓人這麽白死的。”
韓束行看著他,忽然伏地慟哭。高大的男人著肩,抖著手,哭聲沙啞無。人命填在其中如同壑,誰能輕易繞過?
燭火在窗上輕輕搖晃,突兀地了一下,再次幽幽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