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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春深》 第一章:相看

終於,略顯孱弱,說話巍巍:“這裏,是東邊亭臺嗎?”

男人也似繃不住了,笑得無遮無攔,如一道閃電兜頭劈下。

“姑娘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模樣,真是純稚可人。”

多虧椿杏出手扶了下,宋瑙才穩穩站住腳,沒當場跪下,多存下些麵子沒一趟丟腦中飛快掠過三五種離場方式,如何不著痕跡且優雅自如地走人,已然及笄前夕最大的一個難題。

畢竟,即將是個子了,遇事再不能提起裾就逃,要拿出子的氣質來。

好在命運沒有太為難,亭外適時傳來宋父的聲音。

宋瑙扭奔下臺階:“爹爹!”

眼含淚珠子,原是想哭訴,爹爹您不知道,方才您兒有多給老宋家丟人。

“你這孩子,怎麽跑來西亭臺了?”

宋父瞧見兒無礙,暗自鬆一口氣,旋即板起臉:“快去跟你繆伯父賠個不是,人家長輩一通好等,統?”

宋瑙從旁一看,繆老爺是認識的,從頭到尾沒一不圓潤,是個過分富態的商賈之相。隻是萬萬沒料到,他兒子小繆公子居然同他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圓臉方鼻,活活比畫像上腫出幾大圈。

他不笑還好,怕便怕他搖開折扇,衝你勾一笑,頃刻間兩隻眼睛都被得沒尋了。

宋瑙頭腦一陣眩暈,一天裏接連生兩次打擊,虧得是個豁達的人,強撐著把場麵話說完,草草走了個過場,轉頭才將父親拉到亭臺蔭蔽下,攤開畫軸,一臉沉痛委屈:“爹,您瞧瞧,這繆公子跟畫像上有哪一是像的,他就統了?也不嫌害臊。”

繆家父子還沒走遠,宋父忙去堵,背後忽地響起一句附和:“言之有理。”

聲音清朗,毫無將別人的話聽去的愧,甚至還微微帶些凜然正氣。

亭中人不知何時站在那兒的,眼落到敞開的畫卷之上,手下頜正仔細端詳。

宋瑙背脊一僵,理智告訴要鎮定,但子卻很誠實地搶先一步起來。飛快躥到父親後,拽過他袖下擺,貓腰躬背,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

宋父莫名其妙:“躲什麽,出來。”

宋瑙漲紅一張臉,悄聲囁嚅:“不、不大方便。”

整套作一氣嗬,要再退回去也不見得能掙回幾分麵子,總歸沒什麽端莊可言了,索咬咬牙,以不應萬變。

饒是如此,其實並沒太多用。男人仍舊一低眸便能看見哆哆嗦嗦的頭頂,瞧那可憐見兒的,他極不厚道地又一次發出哼笑聲,雖然輕如珠玉落地,卻仍像一把刀子,在宋瑙心上刮來蹭去,瞬間臊得滿麵通紅。

“令很有意思,大老爺好福氣。”

他話沒多說,隻留下一句便離開了。

統共十二個字,宋瑙聽完覺得的,這誇人最尋常客套的諸如蕙質蘭心、明秀一樣沒占上,隻占到一個輕飄飄的“有意思”,可見這大概也不是什麽好詞。

著對方漸行漸遠的影,宋父若有所思,聽此人說話口氣,不像跟兒有過節,倒像是舊相識。

“哪個府上的大公子,你認識?”

宋瑙蔫頭耷腦地走出來,鞋尖踢著一顆小石子,喪氣地搖了搖頭:“湊巧遇上的。”

宋父捋一把胡須,喃喃道:“此人非凡品啊。”

此時夕鋪滿天際,亭臺水榭籠在一片漸次轉深的暗紅裏,宋瑙便站在嫋嫋娜娜的暮中,抑鬱地想:管他凡品不凡品,蒼天在上,但願別再遇見他了。

可世事總會告訴我們,丟人這種事,有一便有二,注定會發生。

如同某些人,注定會重逢。

宋瑙委實在頭一回相親中到些挫傷,頹唐了好些天才緩過來。

經過繆小公子這一遭,宋瑙吃一塹長一智,在擇選夫婿的事上比先前謹慎多了。

一晃半個月過去,又相中一書生,此人姓陸,字蘭呈,雖是個家底單薄的讀書人,但出自書香門第,渾皆是唬人的書卷氣。

而論起最合宋瑙心意的,當要數他空有幾分心氣卻連年落榜,隻說今年再不中,就死心斷念,不再去想功名仕途了。

衝他這句話,放榜當天,宋瑙特意趕早行了兩個時辰山路,隻為去浮屠寺上一炷香。

跪在團上,拈香閉目,口中輕聲呢喃:

“佛祖在上,祈願陸公子今時一如往日,金榜無名,便可從此遠離廟堂高閣,一生安於平常人家。”

念一遍怕佛祖聽不清,反複念叨三遍才稍稍放寬心。

椿杏雙手攙扶,麵複雜:“小姐,這麽咒人家陸公子,不太好吧?”

“這怎麽咒他?”宋瑙把燃掉一截的佛香銅爐,“隻要他不失一貫水準,必然會再次落榜的。”向大佛金,“何況他也不是當的料,場裏彎彎繞繞多了,他做學問可以,真要仕為,怕是應付不來。”

宋瑙穿過繚繞的青煙走去偏殿,殿中央的供臺上有隻木質簽筒,探手去拿。

那簽筒上似乎沾到些晨,宋瑙雙手打,還沒正經去搖晃,一支簽就從歪斜的長筒裏落到腳下。

椿杏彎腰去撿,說:“既然左右要落榜的,小姐何苦趕這一趟求神拜佛?”

宋瑙手拿過佛簽,不答反問:“你說,這做人最要的是什麽?”

椿杏一下子被問住了,來不及思索,便聽宋瑙篤定接口:“是穩重!”

宋瑙語重心長道:“講究的便是一個有備無患,陸公子自己穩住是一麵,再有神佛庇佑,往後他一定會為全帝都頂好的……”頓了頓,“教書匠。”

椿杏誠心慨:“這話給陸公子聽見,他大概不怎麽笑得出來。”

“怎麽會?”宋瑙仰臉天,“他若知道我尚未過門就已經肯如此為他籌謀,考慮得有理有據,既周詳又妥帖,沒準兒一個忍不住落下男兒淚。”

椿杏這回沒立時被糊弄過去:“是這樣嗎?”

宋瑙翻過手中佛簽,正麵用隸書刻了三個字:上上簽。

眉眼一彎:“看,佛祖也是向著我的,不由得你不信。”

喜滋滋地找方丈解簽,一隻腳才邁出偏殿,寺院外一高頭大馬疾馳而來,小廝裝束的男人翻落馬,他奔進寺廟搜尋一圈,最後直衝宋瑙跟前去。

他遠遠就喊著:“小姐,中了!”

宋瑙在訝異中猜到些什麽,但不死心:“中什麽,我娘懷了?”

“小姐莫胡說,當心挨老爺的揍。”小廝哭笑不得,“是陸公子榜上有名,中舉了。他放言要包下整座八珍樓,晚點兒宴請同窗好友。”

宋瑙臉變了變,有話要說,但在幾個息之間將話咽進肚子裏。

預備離開浮屠寺時,一年輕人從過。宋瑙和他短暫地四目相接,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麽一張臉。

可或許是心裏裝著事,不如從前敏銳了,在那幾秒鍾裏,並沒想起什麽。

宋瑙沒想起來,卻不妨礙有人一早就盯上,將一切窺眼底,並興衝衝回去鸚鵡學舌給他家主子聽。

“方才我去寺院後頭給老太妃送完藥材,一出門就撞見,天下怎麽有這麽巧合的事,我跟上去聽了一下。爺,這姑娘跟你說的一樣,可真好玩。”

豫懷稷擱下兵書,順著戚歲的口述,那日西亭臺匆匆見過一麵的小丫頭的模樣又浮現眼前。他忍住發笑,眼眶:“還沒相中合心意的?”

戚歲繪聲繪道:“這次的書生怕也不了,聽見他中舉,別提有多難看了。”

“中舉是其次,八珍樓是什麽地方,包下整座可不是小手筆。”豫懷稷一針見,“有點兒小本事就在皇城腳下如此招搖,上這種人,沒哭鼻子已經算克製的了。”

戚歲“嘖”了一聲:“這倒黴勁兒,拜幾座廟都沒用。”

書房裏掛滿弓弩刀劍,豫懷稷隨手取下一樣,幾十斤的大刀拿在掌心宛如輕巧小件,他掂了掂,搖搖頭:“一味求中庸穩妥,到底是挑男人的眼不行。”

“要不爺親自去教一教?”戚歲口提議。

他一向沒什麽好主意,早習慣話一出口,他家將軍拿瞧二傻子的眼神來瞧他。

但這次有所不同,豫懷稷目從兵上移開,竟若有所思:“倒也未嚐不可。”他吩咐,“去八珍樓訂個雅座。”

想一想,他從軍十幾年,子鍛造得剛冰涼,已經很久沒對什麽事有興趣了。

難得心裏冒出個尖尖頭,他勾起角。

“要敞亮,視野開闊,好看戲。”

比起一些人隔岸觀火,宋瑙的苦惱是很實在的,近在咫尺,夜時分做賊似的在八珍樓後麵的巷子裏兜來轉去,不時趴在牆壁上,聽一聽裏頭的靜。

宴會開始有一會兒了,椿杏勸:“小姐,夜裏涼,什麽話非得今天說,我們明兒個再去找陸公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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