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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春深》 第一章:相看

樓裏觥籌錯,陸蘭呈做東,眾人排隊去敬他。酒過三巡都有些微醺,宋瑙蹙眉踮腳,朝裏麵了幾眼,也覺得今晚大概是說不上話了,正要躡手躡腳溜走,聽到靠近門邊的一書生說:“陸兄功名已定,今後有什麽打算?”

有人搶先道:“自然是該娶個娘了!”他高聲起哄,“早聽說陸兄跟正五品郎中宋老爺家的獨走得十分近,我們可等著討一杯喜酒來喝了。”

大堂一片喧鬧,而二樓雅間裏幾盤小菜、一壺薄酒,安靜得沒什麽聲息。

豫懷稷原本被吵得腦殼疼,現下捕捉到幾個關鍵字,舉杯的手滯了滯。

五品郎中,姓宋,獨

他視線偏向窗外,一束月傾瀉而下,盈盈灑滿巷子口,把那個慣穿淺裳的小姑娘襯得明明白白,他就著眼底風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以陸兄才何止一個舉人了得,將來有大把名門閨秀搶著嫁,區區正五品郎中的兒算什麽?”

酒至興頭,不知道誰高呼一句。

陸蘭呈眾人追捧,也有些得意忘形:“宋小姐雖然不是國天香,可總還看得過去,慧眼識珠早早中意於我,是吃定我今後能大事,我不好推辭。”

廳堂裏哄笑阿諛聲不絕,掀起的酒氣躥進雅室。豫懷稷眼底冷閃過,手一抬,戚歲掌心裏剛嗑剩下的瓜子皮不見了,盡數飛向幾個鬧得最大聲的。

一瓣瓜子皮,一道印子,等他們覺到有些疼,兒找不出個緣由,很快被又一陣推杯換盞蓋過去。

戚歲也瞧不上他們,繼續嗑瓜子,積攢瓜子皮以防他家爺再想收拾人時沒有稱手的暗

“一群讀書人不談國家大事,聚在一塊兒隻會說些閑話汙人姑娘家名節,算什麽東西!”

他剛罵完,一道人影晃八珍樓,像一捧冷水,把裏麵的熱鬧澆涼了幾分。

陸蘭呈最先認出,一愣:“椿杏姑娘。”

椿杏在門邊朝他淺淺行禮:“我適才從陸公子府上過來,聽管家說您今夜設宴款待好友,真是恭喜陸公子,寒窗二十載,落榜兩三回,今天總算得償所願了。”

話是好話,合在一起聽字裏行間卻像帶了小刺,紮得人不太舒服。

陸蘭呈酒醒了一半,拱手問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其實沒什麽特別的,我是奉小姐的命來道一聲賀,順便把公子送的小玩意兒退還回來。”

這下他另一半的酒也徹底醒了,額頭冒出細汗,一切喝酒喧鬧之聲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瞧著他,瞧得他發慌,著頭皮接腔:“還請椿杏姑娘明示。”

椿杏歎口氣:“有些話說白了就不好聽了,陸公子是聰明人,舉人都中了,怎麽會不明白其中道理呢?”斜睨著陸蘭呈,“宋家不是一般小門小戶,小姐上頭還有個叔父,是太祖爺欽定世襲的文國公,與老爺一樣在朝為。縱然陸公子誠意十足,三番幾次邀約出遊,小姐應是應下了,可難免心裏要考量,這門第差太多,如何在一起?”

跟陸蘭呈冰涼的心不同,坐在雅間裏的豫懷稷直接聽笑了。他能猜到這話是誰教椿杏說的,點一點頭:“先發製人,不錯。”

以後再有人議論起來,不會說宋瑙倒窮書生,隻會記得陸蘭呈高攀。

也如他所料,椿杏把記下來的話說完了,昂首走出八珍樓,未走幾步氣勢就矮了一截,腳底生風越走越快,最後索一路小跑去跟宋瑙會合。

聽椿杏描述完裏頭的場麵,宋瑙從襟裏掏出一遝紙,上麵是各年輕男人的小像,悶悶不樂,邊走邊翻:“又要重新看起來了。”嘀嘀咕咕,“椿杏,我上輩子是苦菜花托生的吧,要不然年紀輕輕的,怎麽命那麽苦呢?”

兩人沿後巷小心撤離,剛抱怨完,命運似乎是響應一般,忽然涼風大作,將手中畫紙卷空中。

宋瑙著急忙慌地仰頭去夠,便看到八珍樓二層雅閣的窗推開了,一個錦男人坐在窗邊,一條手臂閑適地擱在窗框上,眼神不斷向下墜,最後輕輕落到上。

宋瑙睜大眼睛,猝不及防地與他對視,眼裏淨是來不及藏起來的小委屈,並很快化為倒灌進肺裏的一口涼氣,把自己給嗆住了。

這一刻,終於記起早晨浮屠寺裏那張悉的臉在哪裏見過,再思及現在,不難判斷這主仆二人是衝什麽來的,分明是看熱鬧。氣慢慢浸眼眶,說不清楚為什麽,竟然比先前被陸蘭呈言語戲弄還要難過。

寺裏求來的簽收在袖口裏,隔著布料,什麽上上簽,都是騙人的!

宋瑙吸一吸鼻子,大著膽子瞪了一眼窗邊人,拽上椿杏就跑開了。

倒是豫懷稷,被瞪了也不惱,他長久地向一個地方,微抬下,飲盡青玉壺裏最後一滴酒。

細細碎碎鋪滿整條小巷,他不斷想起孩兒被夜風吹拂而過,漉漉的那雙眸子。

對上的那一眼,像被貓爪撓過一道似的,心的。

豫懷稷站在大殿之上,後百肅靜。他許久沒來上朝,但皇宮畢竟是皇宮,是日複一日的金熠熠,無論過去多長時間,還是有本事晃得人眼花。

“虔親王。”

冗長的奏稟告一段落,皇上不知聽沒聽進去,一張口,卻是衝豫懷稷去的。

“回來這段日子可還習慣?”

耳邊眾臣刻板的絮叨聲沒了,豫懷稷微闔的雙眼這才睜開來,他聳一下肩骨,出列回話:“臣得皇上恤,從西北歸來後一直在府裏休整,其間出去轉過一次,也遇上一些人,臣可能在外打仗久了,這帝都城比起當初大不一樣了。”他停頓一下,“風景好,人也別致。”

年輕帝王一挑眉,這話細細品味,是能品出一些微妙的端倪,他笑應:“甚好。”

他抬眼給了側太監一個眼神,正想要退朝,殿堂中忽然有人高聲道:“臣有事諫言。”

豫懷稷站位靠前,他清楚地見到皇上難得積攢的一點笑意褪盡了,向前微傾的子又靠回龍椅,語氣冰冷:“秦相,政務準奏,可若涉及朕的家務事,你不必多言了。”

站出來的人是三朝元老,而這些老臣都有個通病,就死諫,好像命不值錢似的。

果真,隻見秦相撲通跪下,雙臂伏地行了一個大禮,痛惜道:“皇上繼位五年,一直沒有子嗣,帝後同心是好事,但自古帝王斷沒有隻娶一個的道理。臣是為皇嗣著想,懇請皇上遵循祖製,廣納賢德子,以綿延我大昭千秋基業啊!”語畢,他哐哐兩聲把頭磕在地上,大有釘死在金鑾殿上的氣勢。

豫懷稷偏過頭,眼裏七分詫異:小老頭許多年沒見,生猛依舊啊。

皇帝咬牙向豫懷稷眨了一下眼睛,秦相年過七旬,可謂一眾老臣之首,對這把老骨頭打不得罵不聽,他實在沒有法子了。

豫懷稷心領神會地點一點下,踱到老人邊,彎下腰,一隻手環過他部,微一運力把他整個拎起來:“秦老,地上涼,何必呢?”

當兵的手勁兒大,秦相一度離地,雙空懸撲騰,足足幾秒才落到實

豫懷稷替他撣一撣肩上浮塵:“您歲數大了,別一不順意就下跪,怎麽,宮啊?”

群臣集氣,秦相差點兒嚇到厥倒,老臉通紅:“虔親王言重了!老、老臣……”

“本來也沒什麽大事,是您言重了。”豫懷稷輕描淡寫,“皇上還年輕,子嗣總會有的。”

有大臣起袍袖暗自抹一把汗,當真太久沒跟虔親王打道了,乍一聽他開口說話還真不住。

皇上右手撐頭,把眾生相納眼底,痛快之餘,他話鋒一轉:“你們都別忘了,虔親王長朕幾歲,連年的征戰把親事耽擱了,府上至今沒個主人,你們有好的姑娘要先著他。”

這話到群臣的心坎裏去了,誰都想攀這個親戚,四麵八方的餘瞟過去,豫懷稷一時如芒刺在背。他無奈地看皇帝把燙手山芋拋給他,順利下朝。

他則被朝臣包圍了好一會兒,衝出重圍時,在散去的人裏他忽然留意到一個人,那人剛和同僚結束攀談,一回就與他遠遠打了個照麵。

豫懷稷記得,對方是禮部正五品郎中,宋沛行。

他們其實隻在西亭臺見過一麵,基於某些機緣,豫懷稷是知道他的。倒是宋沛行,今日早朝才明白過來,現在兩廂對上,他欠了欠以作問候。

豫懷稷向宋沛行點頭,思索著要不要上去講兩句話,這時皇上邊的太監總管陸公公邁著碎步趕過來,傳皇帝口諭,要留他下盤棋。

說話間,宋沛行已經走了,豫懷稷就此作罷,隨陸公公去了書房。

棋盤早就擺放妥當,隻等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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