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的防策略未被采納,六哥扼腕歎息,天無奈。
臣又進讒言,李剛被外調河北河東宣使,被驅逐出朝。
於此,滿朝上下,都是相昏。
六哥本想進言,但是趙恒對他頗為忌憚,未免遭嫉,六哥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隻在康王府侍弄花草、閑談風月。
父皇見我歡不展、眉心愁損,搜羅很多奇珍異寶賞給我,我未曾打開便讓人拿下去。父皇帶我到翰林圖畫院,任憑我肆意塗,在多幅畫上盡揮墨,那些宮廷畫師看著我搗蛋,又心疼又無奈,不敢怒也不敢言,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好玩。
連續數日,我都到圖畫院玩耍,或是信手塗,或是以宮廷畫師的臉為畫紙,將墨塗在他們臉上、手臂上,或是命他們在前庭青磚上作畫,畫出霜雪圖,畫不好,就不能用膳歇息。
圖畫院被我鬧得飛狗跳,畫師與侍人搖頭歎氣,不置一詞。
因為,這是父皇允許的,隻為博我一笑。
一日,我從角落裏看見一副裝裱細的畫,便撿起來展開,未曾料到,畫上是一個影姿出塵的韶華。我驚得手一鬆,畫卷飄落在地,愣了須臾才又撿起來仔細端詳。
畫中,漫步桃花樹下,一襲春衫長飄逸地飛揚,眉目如畫,貌若瓊雪。
豔的桃花花團錦簇,如雲霞似織錦,鋪陳宮苑,襯得畫中人輕盈若飛。
輕薄如綃的桃花落在畫中人的麵前,瓣瓣嫣紅,片片含。
畫中人是我。
而這幅題為《潑墨桃花》的畫作下方的印鑒,是葉梓翔。
他的畫作怎會在此?
拿著畫卷,我怔怔地回殿,依在窗前,呆那明的春。
原來,父皇讓我去翰林圖畫院玩鬧,是為了讓我看見這幅畫。
原來,葉梓翔想以畫作博得我的芳心。
原來,除了詩賦,他的畫藝也如此妙。
可惜,我已心如死灰。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去翰林圖畫院,想必那些宮廷畫師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日日待在殿中,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徹夜難眠,白日裏萎靡乏力,湯水難進。
如此,日漸消瘦。
我再也不是那畫中的了,而隻是一個讓人同、被人恥笑的骯髒子。
這樣骯髒的子,如何承葉梓翔的深?如何對得起與石頭哥哥的約定?以何麵目再見關心我的人?不如就此了結一生,更好。
父皇憂心不已,日日來瞧我,我無語凝噎,淒艾地著他,或者,背對著他。
不幾日,病來如山倒,臥床三日仍不見好,病日益嚴重。
湯藥強灌下去,沒有藥效,補的靈藥吃下去,亦無用,隻有臥病在床,等候母妃來接我。
我知道,我本沒有病,隻是心病罷了,隻要我自己想開了,就能好起來,可我不願好起來,隻願隨風歸去。
我真的不想活了。
雪兒霜兒聲安我,父皇亦寬我,六哥也常來看我,對我說:“湮兒,快點好起來,六哥帶你去放紙鳶。”
六哥趙俊著我凹陷下去的臉頰,痛惜道:“隻要你好起來,六哥什麽都答應你。”
我讓六哥失了,原也不想讓他憂心,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那噩夢夜夜糾纏著我,唯有死,才能徹底解。
他的眼底深戾越來越重,眉宇間也堆積著憂愁,我知道他是因為我才變這樣的。如果可以,他會一劍殺了完宗旺。可是……
他扣著我的雙肩,咬牙切齒道:“湮兒,你要活著,有朝一日,親眼看著我手刃完宗旺!”
我渾一震,他對完宗旺的恨,不比我。
李容疏來過一次,隻是說了一句話。
他站在我床榻前,俊得令人窒息的玉臉銳氣畢,雙眸深寒,“帝姬,屈辱而尋死覓活的人是世上最懦弱、最愚蠢的,帝姬不該死,而要手刃仇人,甚至把他和他的家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最痛快的複仇。”
我聽進去了,懦弱,愚蠢,手刃仇人,複仇!
葉梓翔進宮看我三次,雪兒和霜兒退出寢殿,隻剩下他與我。
本該意氣風發,本該英姿,本該儒雅行雲,他卻愁眉深鎖,現。
“隻要帝姬應允,末將立即娶帝姬過門。”他滿懷希翼地凝視我。
“倘若帝姬有何不測,末將終生不娶。”他握著我的手,掌心的溫熱暖和了我冰涼的手指。
“帝姬母妃早逝,倘若見你這般求死,必定心痛不已。末將以為,也希你擇一良婿,安穩一生,與夫君舉案齊眉。”他款款,眼中纏繞著縷縷。
母妃,是這樣的嗎?你不要我死嗎?要我和葉梓翔舉案齊眉嗎?
而我所的那個男子呢?那個軒昂俊爽、豪氣幹雲的石頭哥哥呢?我與他的約定呢?
汴京城南的辛夷花開了嗎?
“小貓,待辛夷花開的時候,我再來汴京找你。那時,我會攜聘禮來娶你,你不能嫁別人。”
“石頭哥哥,我等著你。如果辛夷花謝了,你還不來,我就不嫁你了。”
“你敢!”
“有何不敢?”
“我會殺了你!”
“我也會殺了你!哼!”
已非完璧,石頭哥哥一定不會要我的,他會殺了我。
若是如此,我寧願殺了自己,也不讓他手。
可是,六哥不讓我死,李容疏要我手刃仇人,葉梓翔也以母妃勸我好好活下去,在天之靈的母妃更不願看見我因為一個該死的禽而死。
那麽,就活下去吧。
病去如,待我完全康複、像以往那樣活蹦跳的時候,春天已遠,暑氣漸起。
辛夷花也已凋謝殆盡了吧。
稟過父皇,我乘車直奔城南,雪兒和霜兒自然跟隨。
城南有一片辛夷樹,小時候母妃偶爾會帶我來此,在樹下呆站半個時辰,然後去附近的尼姑庵坐坐。我不知道母妃為何來這裏靜站,而且一站就是半個時辰,卻很喜歡亭亭玉立的辛夷花,總會撿一大包嫣紅的花朵,帶回宮裏,讓宮製幹花。
雪兒和霜兒遠遠地站著,我站在辛夷樹下,淚如雨下。
辛夷凋謝,滿地殘紅。
石頭哥哥也許來過了,卻已經走了,不會再來了。
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那雙俊俏的黑眼一定會布滿殺氣,怒瞪著我,質問我:“為何失約?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石頭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你我不會再相見,幸好,你不會看見憔悴蒼白的我。
那時,秋風涼爽,丹桂飄香,淡天一片琉璃。
那時,回廊曉月,皓輝千裏,梨花雪中庭。
那時,金兵還沒有南下伐宋,汴京城依舊繁華風流。
宣和七年,八月。
汴京,蔡府。
皇姐順德帝姬下嫁蔡景長子蔡堅誠,大喜之日,金兵南下的消息尚未傳來,汴京城再開帝姬大婚喜事,紅妝鋪延,喜樂震天。
蔡府熱鬧喧嘩,滿朝文武皆來賀喜,因為蔡景正得寵,這等喜事,自然紛紛來賀。
作為順德帝姬的手足,康王趙俊到府慶賀,我喬裝男子跟著六哥來湊熱鬧。
不過,宮宴看得多了,蔡府的喜宴也沒什麽好玩的,夜幕剛剛降臨,我就覺得喜宴了無生趣。
六哥被文臣武將拉著閑聊,我趁機溜向西苑,想在順德皇姐的新房玩耍玩耍。
西苑靜悄悄的,偶爾有侍下人端著東西走過,也不理睬我。
行至紅木橋上,突然聽見一聲斷喝:“來著何人?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我轉看去,卻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公子踱步而來。
此人量極高,比六哥高出半個頭,板結實,穿無紋無繡的石青長袍,頭戴襆頭,麵相有點北人的豪,卻不掩他的俊,尤其是那雙漆黑晶亮的眼睛,漂亮得驚人。
猛然發覺自己呆呆地著這位與六哥姿容不相上下的公子,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
“這是西苑,你在這裏做什麽?”年輕公子站在我麵前,高出我一個頭。
“你又在這裏做什麽?”我到他的量給我的無形力,反於他的囂張氣焰。
“若是賓客,地潛西苑做什麽?難道你想拐跑新娘?”
“你也地潛西苑,莫非你也想拐帶新娘?”
“喂,你為什麽鸚鵡學舌?”
“真好笑,你能說,我就不能說嗎?”
我真弄不懂,這麽一個大丈夫,竟然跟我一個小子扯著嗓子嚷,真不害臊。
他瞇起眼睛,低下頭盯著我,我心慌起來,擔心他看出我是扮男裝,“看什麽看?”
他竊笑道:“我怎麽覺得你……”
“我怎麽了我?我怎麽了我?”我惱地推著他,步步。
他步步後退,卻沒想到,我隻是那麽一推,他就立足不穩地掉橋下的碧湖中。
這人也太脆弱了吧,被我一推就掉湖中,太好笑了。
我趴在橋欄上,笑吱吱地欣賞著他在湖水中沉浮,不失時機地嘲諷他,“再罵我呀,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麽就不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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