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山按呼鈴來護士,以男人影響休息為由,將他請離了自己的病房。
這一晚,在鎮定劑的藥效下,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如此反複。
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過著一些從小到大的記憶碎片。
腦海裏的畫麵大多是黑白的。好像隻有和徐孟洲一起度過的日子,都被染上了熱烈的彩。
回憶起和徐孟洲闊別三年,第一次在靈堂見麵,他穿著黑襯衫麵容憔悴的樣子。
在地下車庫第一次生疏地親吻他的樣子。
過生日被同學為難,和室友打架,徐孟洲出現幫解圍的樣子。
還有最喜歡的,他們在阿勒泰小木屋的屋頂沐浴著第一縷日,互相親吻的樣子。
以及他親自將自己從羊首山裏救回來的樣子。
這樣鮮活的回憶好像還有很多……
可仔細想想,一切好像才過了快八個月而已。
如果徐孟洲和注定不能有結果,那麽,便將那些過往化為回憶,封存於心底吧。
皎潔月過窗子灑在病床和地磚上,在的世界裏,溫地為留下最後一盞燈。
不知過了多久,力與心力都到了極限。林雨山睫扇,眼皮慢慢闔上,沉沉睡去。
次日。
姚晴結束了學校上午的安排,照例將自己的東西裝在書包裏帶好,早早地去醫院陪伴林雨山。
到了住院部剛出電梯,就看到走廊盡頭坐著一個人,歪著腦袋走近了瞧才看清楚。
徐孟洲坐在一個明顯有些擁的小凳子上。凳子靠著牆壁,背也靠著牆。他閉著眼小憩,頭很不舒服地向後仰著,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他才睜開眼。
姚晴過窗戶看了眼病房裏的況,表驚訝地問他,“徐老師?你怎麽…你就在這兒睡了一夜嗎?裏麵不是有家屬陪床的位置嗎?”
徐孟洲相比昨晚見麵的時候更憔悴了。如若不是以前親眼見過他英俊拔的模樣,姚晴實在沒辦法把眼前這個看起來不修邊幅胡子拉碴、服還髒兮兮的男人,和印象中的徐老師重疊起來。
“沒事…”徐孟洲扯了扯有些幹裂的角,低聲說:“好像還沒睡醒,等……”
話音未落,病房裏忽地傳來一陣異樣的響聲。
一聲悶響,而後是類似於鋼架摔落地麵的清脆響聲,在地磚上拖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刮聲。
姚晴還沒反應過來,徐孟洲已經立刻起推門而。
房間窗戶是開著的,也不知道這樣開了多久,一進門冷風便吹得人打了個寒戰。
林雨山伏在地板上,用手艱難地撐起上半。的腳踝彈不得,末端還拖著一大截兒掉落的鋼架。是原本固定在床尾用來牽引左腳的鋼架,現在已然倒塌下來。
使勁將手向前方,好像在夠著什麽。
徐孟洲的視線順著指尖往前看,才看到想要夠到的那個東西,是昨天扔向自己的那束百合花。
花枝花葉散落一地。經過一晚,原本飽滿的花瓣由於失水而卷曲,潔白的也已經泛黃。
林雨山聽到推門聲抬頭去,隻見徐孟洲和姚晴先後衝了進來,便立刻回手,臉上的表有些尷尬。
“你怎麽樣?摔哪兒了?”徐孟洲慌地在麵前蹲下,下意識出雙手要將抱起來。
林雨山抿,扭頭不看他,將他推開。這一使勁卻牽扯到了傷,痛得深吸一口氣,不發一言。
一邊的姚晴瞧著兩人氣氛不對,放下背包主上前扶林雨山,“徐老師,你幫忙護士來看看況吧,我來扶。”
徐孟洲放心不下,又擔心因為抗拒而弄傷自己,隻好起去服務臺護士。
護士很快過來,將牽引鋼架重新架好,檢查確認手部位沒有出現挪位況後,大家終於鬆了口氣。
“要拿東西的話,我們護士或者家屬都可以,怎麽能貿然下床呢!你還機靈的,知道把床調低一點兒再往下爬……”護士一邊拿起筆在本子上寫著,一邊搖搖頭:“唉…還好沒到。你們家屬一定要時時看著,不能輕易挪的!”
林雨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著頭皮點點頭。餘掃過地麵時,發現那束百合花已經從地上轉移到了床頭櫃上。
殘缺的花葉部分已經被細心清理掉,隻留下完好的幾支被在一個裝了半杯水的一次塑料杯裏,造型看起來稽的。
目從那束花和那個人上飛速移開,心中好像有些。
姚晴打量二人一眼,輕咳道:“…那個,我得去下洗手間。”
姚晴飛快出了病房。林雨山坐起來想住,肩膀瞬間被男人的一雙大手按下去。
距離太近,不可避免的眼神接。
病人的力氣連誰都比不過。林雨山隻得乖乖地躺下去,隻是仍然將頭偏向看不到男人的那邊。
徐孟洲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又將床角的被子拉到林雨山上蓋好。而後回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搭在膝關節上的雙手微微攥著,骨節發紅。
他心一沉,緩緩開口:“雨山,還記得你實習前一天,我跟你說過,等你畢業之後,我有些話要跟你說嗎?”
不答,空的房間隻有男人一個人的聲音。
他依舊看著的方向,眼皮微微垂下,“這件事…是我很多年來都無法解開的一個心結。原本想等到你畢業之後再向你坦白,可我沒想到你竟然差點和林教授一樣……”
“我瞞了你這麽多年,是我的錯。”男人結滾,調整著呼吸,“現在,我完完整整地告訴你事的全貌。”
林雨山聲線平緩,聽不出波,“你說吧。”
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歇斯底裏的緒早已在昨天全部用完,經過一晚,軀化癥狀也消失了,現在的心的心緒還算平靜。
徐孟洲緩緩啟,聲線抖。
終於到了這一刻,他不得不將心底最痛苦的舊傷疤撕開,給看。
他一一毫也不敢讓自己忘記,這六年來,在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裏,那片幽深的山林依舊曆曆在目。
“六年前,在我二十四歲那年,林教授當時正在做一個關於哀牢山地質地貌的課題研究。他帶著華南理工的四人團隊一行去了雲南,其中就有當時快要研究生畢業的我。”
“當時我們大家都以為,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課題研究而已…”
男人垂眸,語氣淡到仿佛在說一個很久遠的故事。
“由於哀牢山附近沒有可以住的地方,白天常規工作結束之後,我們按照計劃,用自己帶的野外設備在山裏過夜。其實那天…那天我們應該待在帳篷裏,哪兒也不要去的。隻要待在帳篷裏,林教授就不會……”
說到此,徐孟洲太青筋暴起,聲音忍不住抖。
“我和林教授很投緣。他曾經說過,我是他從事教師生涯以來最看重的一個學生…”徐孟洲整理緒,繼續往下說,“那天傍晚,太還沒完全落山。另外兩名隊員因為疲勞已經休息下了,林教授主說想帶著我四走走,看看工作以外的風景。”
林雨山依舊背對著他,思緒卻漸漸開始跟著他的陳述走,揪住被角的手也抓得越來越。
父親的格相對孤僻嚴肅,他的確是打心底裏重視並信任徐孟洲這個學生的。否則,他們父倆在廣州生活那段時間,父親又怎麽會願意隔三岔五讓自己的兒與學生接呢。
他繼續說:“雖然在野外,可當時我們都覺得兩人結伴同行不會有事,於是大意地沒有帶衛星電話,也沒有帶打火機和食,我們就這樣再一次進了山。一路上,我們聊元古代、聊巖組合、聊特殊構造,還聊到了你…”
徐孟洲抬頭,眸中蓄滿溫潤的水汽,“林教授跟我說,這次來雲南恐怕半個月都見不著你了,真的很想念他的寶貝兒…他還說你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即便留你一個人在家,你也有能力把自己照顧好。他說,你是一個很堅強的小姑娘……”
父親覺得很堅強。
記憶中那個話、嚴厲的父親;那個為了教學工作殫竭慮,顧不上的父親,原來也會在別人麵前驕傲地稱讚他的兒嗎……
林雨山閉著眼,心髒一陣陣刺痛。大顆淚珠沿著臉頰無聲滾落在被單上,間終於忍不住酸,哽咽出聲。
“…後來,我們在南邊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巖石樣本群,過去的路非常不好走。林教授說我野外經驗不夠,再三要求我留在原地,等他探完前麵的路況再回頭找我。”
男人悔恨地蹙眉,手肘撐在膝蓋上抵住額頭,表痛苦,“我當時就該跟上去的!可我偏偏就聽了他的話,像個傻子一樣在原地等著…你父親是在保護他的學生!他是在保護我!”
“我在原地等了很久,林教授音信全無。山裏沒有手機信號本打不通,我們也沒有帶衛星電話,”徐孟洲強忍眼眶快要泛出來的潤,聲道:“我朝著他去的方向找,找了好久,卻怎麽也找不到他…天已經黑了,沒有熱源、沒有食,再找下去會怎樣,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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