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夠厚臉皮。
謝鏡辭聽得在心里直翻白眼,想起裴渡之前的問話,順著他的意思繼續道:“為何要等待一段時日?我們不能立即見到神嗎?”
年緩聲道:“想見也能見到,只不過大人不開,無暇顧及各位。”
不開。
謝鏡辭心口一,努力下不斷翻涌的躁意:“……所為何事?”
“大人本無實,每過數年,便會降于命格契合的圣子圣之。”
年笑笑,語氣里竟多出幾分欣喜之意:“你們也算幸運。按照慣例,祭典本應在三天前開始,但圣孤在外,今日才回到孤云山,若是方才前往祭壇,說不定還能見到神臨的景象。”
莫霄沒忍住,低聲罵了句“我靠”。
這年話語委婉,名其曰“神臨”,其實說白了,就是夢魘附于命格相宜之人,占據整與識海。
所以孟小汀的娘親才會自生活在孤云山,不但從未離開山中,還對人際往、家務農活一無所知。
打從一開始,就被當作夢魘的下一養大,如同籠中之鳥,不可能有獨自飛出去的時候。
而由生下的孟小汀,也理所當然會被看作繼任容,如此循環往復。
整個村落的人對此心知肚明,卻甘心沉溺于虛假的幻境,對其視而不見,將當作取悅“神明”的工。
謝鏡辭幾乎快要控制不住心底殺意,深吸一口氣:“神臨的地點……在哪里?”
*
這年顯然被心想事的夢境養得不太正常,帶著三人向山林深前行時,不停手舞足蹈,里嘟囔不知什麼東西。
瞥見謝鏡辭探尋的目,他也不覺得惱,輕笑著解釋:“在夢里,只要一手,就能有數不清的酒佳肴——我也不需要走路,只要腦子里生出一個念頭,倏地就瞬移到了。”
難怪他走起路來巍巍,像火柴人。
謝鏡辭抿笑笑,視線不聲,掠過他全。
年不但走路姿勢奇怪,步伐更是抖不停,仿佛雙沒什麼力氣,下一刻就會頹然倒地。
至于他的臉頰更是深深往凹陷,莫霄說過,夢魘會以他人靈力為食,久而久之,這群人恐怕會變干尸。
關于這一點,他們定是渾然不知。
因為年一邊走,一邊撓頭自言自語:“奇怪,我這幾日分明醒來修煉許久,為何還是這副樣子?”
裴渡沉默片刻,有地出了聲:“這位道友,不知為何會來到此地?”
年聞言一愣。
“我和你們差不多,也是被人所害,全家只剩下我一個。”
他像是很久沒回憶起這段經歷,開口時帶了幾分遲疑:“幕后黑手有權有勢,我沒有證據,拿他毫無辦法,正巧大人托夢,指引我來到這里。”
看來這是個究極虔誠的頭號信徒,說起那位“大人”,連眼睛都在發。
謝鏡辭好奇接話:“不知那幕后黑手是何等份?”
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聽得年話音一出,不由怔住。
“云京城的孟家,你們應該聽說過吧?孟良澤那廝當今過得如何?當年他還只是個不寵的小兒子,為謀權益——”
他在夢里早就把這人無數次千刀萬剮,這會兒再一提起,卻還是帶了刻骨恨意,然而還沒說完,年就話鋒一轉:“到了!你們看,頂上就是神座和祭壇。”
謝鏡辭心下一凜,握鬼哭冰涼的刀柄,抬眼去。
目之,是一座高高聳立的孤絕峭壁,需得努力仰頭,才能于云霧之間,窺見最高的景象。
只一瞥,便讓周殺意大增。
此地三面環山,兩側山峰較為低矮,山頂之上屹立著碩大的夢魘雕塑,氣勢沉、暗影橫生,抑非常。
最高的峭壁位于兩山中央,生有直云天之勢,抬眼看去,能見到一把由石塊打造的座椅。
座椅之上,分明是孟小汀。
一不,應該已然失去意識,一團濃郁黑氣盤旋在頭頂,好似蛛網層層散開。
萬幸,邪氣還未進。
三座高山罩下重重黑影,一道噙了驚恐的男音打破沉寂:“你、你們不是——謝鏡辭?!”
謝鏡辭循聲看去,在山腳下不易察覺的影里,瞥見幾個面慘白的修士。
應該是隨同夢魘去過云京城的人。
……是了,所謂神明臨世,他們作為信徒,定要來瞻仰一番,所以村落里才會顯得荒無人煙。
側的年眼珠子一晃:“謝、謝什麼辭?你們認識?”
這小子真是睡懵了。
“今日神臨,容不得你們在此撒野!”
一個男人怒吼出聲,向前幾步,做出迎戰姿態:“大人大發慈悲放過你們一命,你們莫非還想恩將仇報!”
“不好意思,‘恩將仇報’這個詞不太準確。”
莫霄扛著長劍冷笑:“準確來說,我們是想把那團黑乎乎的臟東西大卸八塊、五馬分尸、大快朵頤、兩肋刀、庖丁解牛!”
他才是語小天才,要論語,沒人能比過他!
“外部發言完畢。”
謝鏡辭微微一笑,極有禮貌的模樣:“有誰要先上嗎?”
*
夢境。
還是夢境。
被黑霧籠罩的時候,孟小汀一直在做夢。
其實那算不得多麼離現實的怪異幻夢,一切因果都有跡可循,與其說是沒來由的幻象,反倒更像人生里的真實寫照。
是個很糟糕的人。
被娘親懷著復雜的心緒生下來,在江清意失蹤之前,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打從一開始,就是個不被期待、慘遭拋棄的小孩。
夢里的娘親淚流滿面,面對歇斯底里:“我為什麼要把你生下來?他本不我們……沒用的拖油瓶!”
孟良澤更不喜歡。
永遠也忘不了,當自己拿著信去孟家尋他時,男人滿眼的震驚與排斥。那天他支支吾吾,仿佛孟小汀不是他兒,而是一只突然闖進府邸的野狗或小蟲。
后來居然是林蘊聞訊趕來,倚在門邊冷笑:“怎麼,這麼快就忘了你當年的摯?既然敢生,有什麼理由不敢養?”
夢里的孟良澤不屑于正眼看,語氣里盡是毫不掩飾的厭煩:“你為什麼要來孟家?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出現,讓我蒙了多辱!你就不應該被江清意生下來……沒錯,你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學宮里的同齡人都看不起。
最初的時候,對世家大族的生活習慣一竅不通,保留著與娘親生活時的習慣,那些孩子嘰嘰喳喳圍在邊,說可笑至極,一個鄉佬。
后來私生的消息逐漸傳開,他們譏諷尷尬的份,也嘲笑娘親的不知恥,可明明……
明明娘親,才是最先遇見孟良澤的那個。
夢里的小孩穿著學宮外袍,模樣一直在變,無論相貌如何,臉上都自始至終攜了嘲弄的笑:“誰愿意喜歡你,和你做朋友?跟你這種人待在一起都是晦氣。”
在最后,夢境變一柄生銹的劍,一把破碎的琴,一疊七零八落的符紙。
這都是毫無天賦的領域。
學宮里的天之驕子們個個天賦異稟,被茫然夾在中間,不知應當何去何從,只能變汪洋大海里最不起眼的一顆水滴,一輩子無聲無息,直至死去,都掀不起任何風浪。
想起學宮里的竊竊私語。
許許多多人的齒張開又閉攏,口型無聲,編織兩個大字,重重敲在心頭上。
沒用。
也不想這樣啊。
誰不想要一個完整的、被父母疼著長大的家,一足以驚艷所有人的天賦,一群推心置腹的伙伴,和一段無災無憂的人生。
可當孟小汀按照娘親所說的那樣,笑著試圖靠近邊每一個人,得來的往往都是厭煩與嘲笑。
“私生”的份好似一道永遠不會消退的烙印,如影隨形。
不知道應該前往何方,只能一遍遍徒勞地微笑,讓自己看上去顯得不那麼可憐可悲。
“你看,世界就是如此。”
在漫無止境的夢里,有團黑霧緩緩浮現,雌雄莫辨的嗓音繚繞在耳邊:“你并沒有做錯,卻不得不承這麼多的苦難。繼續留在這里有什麼用?不如同我一道步夢想鄉,到那時候,你能擁有一切。”
父母的寵,同窗的羨慕,遠遠超出所有人的天賦。
只要想,只要再往前邁上一步,只要聽從“神明”指引,心甘愿匍匐于它腳下——
所有夙愿,都能在另一個世界變為現實。
凝視著眼前黯淡的眼眸,夢魘不不慢,心生笑意。
只差這一步了。
只要徹底攻陷的識海,它就能獲得嶄新軀殼,修為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