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時,無人奈何得了它,它將以夢為,為真正的神。
混沌夢境里,聽不見除此之外的任何聲音。
可不知為何,孟小汀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的名字。
那道嗓音清凌悅耳,好似冬日里一捧雪華,尚未被玷污過,令人不自想要靠近。
孟小汀。
那人在一遍遍地,聲嘶力竭地這樣。
怎麼會有這樣的錯覺。
理應不會有人在意,更不可能有誰愿冒著生命危險,來孤云山只為救。
一遍遍做著那個噩夢,自己茫然無措,哭泣著等待一束亮,可四周盡是黑暗,沒有任何人靠近。
爹爹,娘親,學宮與家中形形的人。
有道聲音告訴,今日注定死去,哪怕丟了命,也不會有誰為此到傷心。
可是——
“孟小汀——!”
夢境嗡地一下。
方才還悠哉游哉的夢魘,突然渾一滯。
……不可能。
它在心中安自己,云京城里的人們之所以能夠醒來,全因藺缺為其驅散邪氣,再由旁人指引,才得以困。
無論如何,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憑借自己的意志醒來。
夢境又是猛地一震。
在無邊際的黑暗中,夢魘對上圓潤黑亮的眼睛。
“你——”
孟小汀定定看著它:“你把我,也帶進了夢里?”
如同倏然碎裂的玻璃,它聽見咔一聲輕響。
這不可能。
裂痕越來越大,肆意瘋長,無數鏡面破碎,無數黑暗溶解,由它所構建的整個世界頃刻崩塌——
坐于神座之上的綠,緩緩睜開眼睛。
孟小汀一陣眩暈,想要起,卻彈不得。
黑霧化作道道難以掙的鎖鏈,將困于其中,彈不得。
在跟前,是寒風凜冽的峭壁陡崖。
以及一道無比悉的聲線,由傳音裹挾而來,比起夢里,顯得更為清晰:“孟小汀——!”
沒說話,角因為這道嗓音,悄然溢出一抹笑。
夢魘失態地狂:“你怎麼可能——”
“你說得對,我的確沒用——出不好,天賦不夠高,格也不求上進。”
孟小汀揚笑了笑,原本黯淡如死灰的雙眼中,忽然溢出一瞬華:“但我也勉強有個算得上的長,想知道是什麼嗎?”
夢魘尚未從震悚中緩過神來,聽稍稍一頓,繼續道:“我是個修,在我十三歲的時候……”
“曾經一拳打破了一只低階魔的腦袋。”
沒有任何征兆,拳風倏然而至。
本應被困在噩夢里的右手高揚,黑發于獵獵冷風中肆意飛舞,當拳頭與凝實的黑氣重重相撞,迸發出微弱卻沉緩的道道金。
是個修。
所以不用特意拔刀或舞劍,只要掄起拳頭,就能隨時隨地錘煩人的狗頭。
這不可能。
夢魘止不住地劇烈抖,它的夢境堅不可摧,區區一個金丹期的廢丫頭,怎麼可能在不借助毫外力的況下,從夢里而出?!
更匪夷所思的是,居然、居然還敢手打——
力拔千鈞的力道正中靶心。
擴散的靈力雖然不強,但在須臾之間快速攻來,猝不及防,完全超出了它的意料。
裹在孟小汀腰間的黑霧散開一些。
——就是現在。
“我不會讓你掌控我。”
而出,形猛然一旋,面對著近在咫尺的神座與黑霧,角勾起高揚的弧度。
在后,是高高聳立的祭臺邊沿。
狂風大作,吹得長獵獵作響,如今雖是絕境,孟小汀卻揚起下,用睥睨的目笑著看它:“比起夢……在這里,有我更想去珍惜的人。”
右足后移時,引得一塊石子隨之落。
孟小汀深吸一口氣,眼底愈發濃郁的笑意里,陡然生出一往無前的決意。
不過片刻,夢魘尚未來得及有所作,立于祭壇之上的淺綠影順勢后仰,伴隨著狂涌而來的疾風。
在夢魘怒不可遏的嘶吼中,孟小汀大笑出聲。
江清意失蹤時,不過是個懵懂稚的豆芽菜,關于娘親的記憶,絕大多數都已模糊。
但孟小汀始終記得見到的最后一天。
那是個蟬鳴聲聲的仲夏夜,青蛙與蟈蟈的聲此起彼伏。
娘親突然面慘白地推門進屋,將藏匿于房屋角落的柜,關上柜門前,往手里塞了塊被紙條包裹著的玉佩。
“這塊玉絕對不能弄丟,知道嗎?”
渾抖,連都了蒼白,語氣卻被得格外和,輕輕告訴:“還記得我們以前玩過的游戲嗎?不能說話,也不能,把自己悄悄藏好,不讓別人發現。”
那時的孟小汀似懂非懂,只能茫然點頭,又聽繼續道:“村子里的幾個叔叔嬸嬸也想同我們一起玩,你千萬記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更不能被他們抓到,知道嗎?”
當然好啊!
最喜歡做游戲,經常和村子里的其他小孩比賽,沒有誰能贏過。
“娘親會和你站在一邊,先替你引開他們。”
那人告訴:“等你聽見我的笑聲,就悄悄打開柜門,從窗戶跑出去——那些大人追得很快,你必須一直往云京的方向跑,越快越好,等到了途中,就把玉佩外的紙條打開。”
孟小汀一本正經地點頭,在最后一刻,娘親彎了眉目,朝出一個時常被掛在臉上的微笑。
說:“小汀,不要回頭。”
在那時候,孟小汀并不能理解那抹微笑的含義。
然后陸續有戴著白面的人進屋子,視野有限,聽得也不夠清晰,只能聽見類似于“你還有個孩子”“跑了”的模糊字句。
娘親把他們引去了廚房,在廚房里,看不見臥房中的景象。
孟小汀聽見一聲清朗的笑。
手腳靈活,玩躲藏類游戲最是擅長。
娘親的笑聲肆意而響亮,遮掩了發出的所有窸窣輕響,當翻越過窗外,孟小汀到撲面而來的風,不自出微笑。
一直跑,沒有回頭,直到后忽然竄起一束火,把整個黑夜照亮。
孟小汀回頭的時候,見到被火舌吞噬殆盡的,屬于與娘親的房屋。
江清意的笑聲卻愈發響亮,打從心底里發出來,像是嘲笑,也似欣。
在人尖銳的笑與連綿火里,沒有任何人能注意到,在烈焰背后,有個不斷奔逃的瘦弱小姑娘。
江清意是個沒什麼出息的人,在乏味的一生里,似乎找不出任何值得留念的時刻。
先是在孤云山的囚里瑟瑟發抖生活了十多年,不敢聲張也不敢忤逆;
后來僥幸從牢籠里逃,遇見此生鐘的第一個男人,又因份懸殊暗生愧,不聲不響離開云京。
就連在那個破落偏僻的村莊里,也因為生膽怯,隔絕了與大多數人的流,蝸居在小小一房屋。
當孟小汀打開那張裹著玉佩的紙條,見到稱不上工整漂亮的白紙黑字。
等看清紙上容,終于沒能忍住,倏然落下淚來。
那字跡生,由于是匆忙之中寫就,墨團糊滿了大半張紙:[帶著玉佩,去云京孟家,尋孟良澤。]
正下方還有一行下筆極重的小字。
娘親一筆一劃對說:[快跑啊,不要回頭。]
江清意懦弱了一輩子,最后卻在沖天火里縱聲大笑,用笨拙的字跡告訴,不要回頭。
哪怕是關上柜門的最后一刻,都在竭盡所能地微笑。
——“娘親,你為什麼一直都只是笑?好像從來不會哭。”
那天孟小汀分明是迎著笑聲,卻咬牙淚流滿面,在簌簌火里,孩的哭泣被靜悄悄埋在夜里頭,仿佛從沒存在過。
天生大膽無畏的人向來只有數,世上多的是沒出息的膽小鬼,但人生這麼長,在漫漫無邊際的長河里,總會遇到某一個人。
讓膽小鬼變得勇敢的某一個人。
一旦遇見那個人,了無生趣的每一段平凡人生,都能顯得無比熠熠生輝。
下墜的覺不甚真實,四面八方皆是朝中央聚攏的風,孟小汀呼吸不能,下意識指尖輕,袖口。
不會選擇離開。
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無論從小到大。
有人對著數年如一日地笑,也有人……在等著一起回到云京。
風聲如巨浪滔天,震得耳生生發痛。
狂風無止境地嘶吼咆哮,在澎湃巨響之中,忽然闖一聲清澈嗡鳴。
那道聲音突兀至極,逐漸向靠近,籠罩在鼻尖的,是與腥氣格格不的花香。
耳邊傳來震耳聾的狂響,屬于莫霄的劍一擊破開山頂神像。
雕塑自上而下轟然崩塌,引出齏陣陣,無數信徒尖嘶嚎。
伴隨刀一現,有道影攬懷。
“好險好險——你是不是嚇壞了?”
謝鏡辭的嗓音被狂風拍散,往四周開:“我接得很準吧?”
孟小汀哈哈大笑,肆無忌憚。
還有人在等著。
當竭盡全力奔向那個人的時候,知道,對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朝趕來。
正是因為這樣,心底才會充斥著那麼多那麼多不可估量的勇氣。
“超級——超級準!”
順勢抱跟前姑娘的脖頸,雖是在笑,眼淚卻不知為何落下來:“最最喜歡你了!”
謝鏡辭發出心滿意足的得意輕哼,一把孟小汀冰涼的臉,去滾燙淚痕。
“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有人抖著大:“那可是我們世代供奉的神明雕像!神罰……你們將大人惹怒,神會殺了你們所有人!”
莫霄沒理會他,嗓音噙了笑,大大咧咧地劃破長空:“喂,裴渡——!”
回應他的,是另一道更為冷冽霸道的劍氣。
遠山之上,另一座高高聳立的神像轟然破碎,石破天驚,只留下四散的余灰。
幾個修士白眼一翻,有氣無力跌倒在地。
“如果是那樣的神明……”
謝鏡辭將孟小汀帶往地面,手中鬼哭刀锃然一響,止不住煞氣滿溢。
說著柳眉微揚,自角勾出淡薄淺笑:“殺掉的話,也沒關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是營養的第二次加更!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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