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學期末,寧一宵被部里評選為新的學習部副部長,準備接替即將在畢業季離開學校的學長。
上任后,他的第一個工作是組織讀書觀影會,一個對他而言不算和學習有關的活。
事實上,無論是閱讀不必要的書,還是看電影,寧一宵都很做。他所有的時間都拿來學習,為了考試的分數而學習,哪怕連競選學生會干部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掙多點學分,多積累人脈。
教授喜歡課業優秀的學生,而團委書記這樣的領導,往往喜歡組織能力強的學生。
寧一宵不喜歡當同齡人的領導,但所有會為他微茫前途添磚增瓦的事,他都愿意做,而其他的,他則沒有多的任何時間去消耗。
部門為讀書觀影會申請到了一個活室,部里的其他學生特意用經費采購了一些書籍,拿來布置這里。
那天有陣雨,天氣不佳,寧一宵熱心幫助他們將一整箱的書搬進來,然后一本本擺在架子上。
“辛苦你了一宵,要不是你,我們都打算去隔壁樓借拖車了。”
寧一宵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小事,別客氣。”
對方依舊沒有放棄對他的善心夸贊,寧一宵借口讓把空調打開,“房間里好像很悶。”
“好。”
只剩下他自己放書,寧一宵臉上的笑容收起,安靜地拆著明塑封,聽見窗外一聲突兀的雷鳴。
當他再彎腰從箱子里拿起新的一套時,發現腰封上印著一行極為鮮明的字:
[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斗爭。]1
寧一宵沉默凝視了片刻,將腰封取下來,對半折疊,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宵,你幫忙發一下意見卡吧。”
“嗯,好。”寧一宵放好書,轉走去。
參加活的學生一個個進來,等到人差不多足夠填滿這個小影音室,寧一宵便走上臺前,微笑著介紹了關于讀書觀影會的安排,鼓勵大家踴躍討論,盡管連他自己都提不起興趣,他更希這個時候的自己在打工的地方,多花一個小時賺錢還債。
但這所頂尖高校從不缺乏熱文藝的學生,和他不同,這里的大部分人,出生就擁有最好的教育資源。天之驕子們不需要在題海中苦苦掙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拿來充實自我。
座位上的眾人很自然地三五群,分書籍。寧一宵為此到輕松,他不需要為上半場的讀書活再費心工作。
大家討論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坐著,用活室的電腦備課。
初中二年級的數學輔導是他生活費大半的來源,也是他所有兼職里相對最輕松的一個。
“一宵,電影什麼時候放?”時間差不多過去一半,部員李聰走過來,小聲詢問他,“要不等十分鐘?”
寧一宵笑笑,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電腦屏幕,語氣輕快,“行啊。”他打完最后一個公式,關閉了文檔,起給李聰騰空,“你拷貝了嗎?”
“沒呢,我這會兒弄。”李聰道。
準備工作就緒,寧一宵起關閉了所有的燈,李聰點擊了播放,投影幕布亮起,電影開始。
這是一部晦的自傳電影——鏡子,開篇便是漫長的變焦長鏡頭,油畫一樣盛開著藍紫花朵的田野,鄉村的樹叢與房屋,柵欄上吸煙的人,不明所以的獨白詩。
電影中刮了很大很大的風,大到寧一宵開始思考這是拍攝時的巧合,還是人為,又有什麼方法能吹出這樣大的風。
整片田野都翻起草浪,綠的海。
寧一宵和李聰并肩靠著墻壁站在側面,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向投影。
他很認真地想,會是直升機嗎?
就在這時候,關閉的影音室大門忽然發出很輕的吱呀聲,門一點點打開,一個男生作很輕地走進來,側掩上大門。
轉過頭的時候,淋的臉孔被潑上油畫般幻彩的暈。大約是因為在雨中奔跑過,他微微息著,口起伏。
窗外的一陣閃電,將他漉漉的眉眼照得分明。
寧一宵好像本能地被什麼抓住了。
電影里的男人念著沒什麼音律變化的俄語念白詩,字幕滾:
[我們相聚的每一刻,都當做節日在慶祝,世界只有你我。
比鳥更輕盈勇敢的你,飛奔下環旋的樓梯,帶我穿過丁香花叢,來到你的領地。2]
這些詩篇的譯文寧一宵錯過了,但后來的他永遠忘不掉蘇洄出現在昏暗影音室的這一幕。
以至于后來的他,無數次在自己的腦海里、夢境里重新構建這幅畫面。
伴隨著闖者一步步走向末排座位的不只是幻變的影,還有寧一宵的眼神。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盯著看了許久,直到旁的李聰用胳膊肘撞他。
“哎,看到了嗎,那個人。”
李聰聲音很低,被電影的音樂去大半。
寧一宵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頭,靜了兩秒才低聲音回應:“怎麼了?”
“剛進來的那個,蘇洄,你認識他吧?”李聰臉上的笑意帶著一些輕蔑和戲謔,但不明顯。
寧一宵只搖了搖頭,又下意識陪笑,“我還能誰都認識嗎?”
“也是,你是計算機系的,離得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個怪人,特別奇怪。”
李聰在一開始就用了這樣的詞來形容他,令寧一宵心下生出一些不滿,但并未表現出來。
李聰沒察覺,被前排的學生盯了盯,才拿出手機,用微信給寧一宵發。
[經管-李聰:他跟我同個學院,不過不是一個專業,他是金融系的。咱們學校這個金融系學習力多大啊,那恨不得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花。
他呢,不就請假,有時候一消失就是一兩個月,去年還休學了,不知道到底是差還是厭學。不過特怪,他參加過的考試,績還都好。]
寧一宵看完了消息,又抬眼,不自覺向蘇洄的方向。他靠著椅子靠背,用紙巾拭著臉側的水,很專注地盯著熒幕,眼睛很大。
電影里燃燒的火映在他臉上,他的眼里,過分蒼白的臉蒙上一層曖昧的紅。
[經管-李聰:聽說他不喜歡這個專業,大一好像申請過轉專業,好像都審批通過了,結果沒去,搞不懂,可能這就是小爺的任吧。]
[寧一宵:小爺?]
[經管-李聰:聽別人說他外公是大,他媽做生意,他爸好像也是。不確定啊,反正背景,誰知道是不是自己考上t大的。]
這種揣測本就與剛剛李聰說過的事實矛盾了,寧一宵想。
既然參加過的考試取得的績都不錯,那就不會是憑關系上學的人。
盡管他本就最厭惡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形形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參與了一場無法回頭的賭局。這場賭局也并不公正,因為有人能從最初就被發放一手的好牌,而有的人只有爛牌,還不得不打出去。
手機又一次震起來。
[經管-李聰:對了,還有特別逗的。他這個人……長得還行,怪的是跟他告白的不是的,男的也不,你知道那個匿名表白墻吧?]
寧一宵回復說沒有,他本沒有時間去看那些東西。
李聰覺得不可思議,笑了。
[經管-李聰:不是吧,你可是那上面的常客。我覺除了你就是蘇小爺了,哦對了,還有你們信科學院計算機系新來那個姓夏的大一學弟,不說話那個,軍訓照片傳得到都是。]
寧一宵記得那個學弟,當初還是他負責接待,不過此時此刻他想著的卻全然是蘇洄,哪怕不看他。
[經管-李聰:別說匿名的表白墻了,小爺之前被人文學院的一個男的追了好幾個月,簡直是跟蹤式的追求,都快給人堵男廁所了。我就納悶了,哪兒就這麼喜歡了,那家伙有什麼魅力啊。]
寧一宵鎖了屏,沒繼續和他聊。李聰后來也沒聊蘇洄,說些有的沒的,比如說他手機屏幕都碎這樣了,還不換一個。
但寧一宵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轉移。
影音室昏暗的環境下,獨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蘇洄看起來與眾人隔絕,很安靜,很專注。
他有一張很容易讓人記住的臉。
寧一宵過去認為自己不會用漂亮和麗去形容男,現在他糾正了自己的認知,蘇洄可以被這樣形容。
那些由八卦衍生而來的思緒,令寧一宵無心觀賞電影。
等到影片結束,大家的討論小聲出現的時候,他才回神,例行公事般和其他部員做著最后一件事,從他們手里回收意見卡。
大概是出于某種潛意識,寧一宵走向了蘇洄所在的那一列,從第一排挨個往后接收。他的臉上保持著笑容,看起來足夠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