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因接待貴人而忙碌了一晚上的驛舍終於徹底恢複寧靜。周圍燈火闌珊,除了送嫁的皇家衛隊之人分班值,還在驛舍周圍巡邏走,其餘所有的人都因白天行路辛苦,漸漸沉夢鄉。
在驛舍東堂的一間主屋之中,這個時辰,燈火依舊亮著。盧文君裳整齊,人坐在榻上,手握一把剪子,鋒利尖頭對準自己咽,雙目戒備地盯著對麵幾名正苦苦跪勸撤離開的袁值心腹之人。
的神有些蒼白,目卻冷靜得不像是個十六七的。
絮雨從那條原本供盧文君離開的通到驛舍後院的小路徑直,來到門外,目便是如此一幕。
從始至終,盧文君沒有任何吵鬧,隻說了一句話,敢強行帶走,先便結果了自己。看樣子並不像在嚇唬人。這袁值也頗棘手。無論是盧文君出事,還是計劃阻,都是他一個人無法承擔的事,無可奈何,才將消息送了過去。
??盧文君並不知絮雨也出來了,見現,吃驚地睜大眼睛,接著察目落在自己正舉著剪子的手上,一張麵不褪盡,舉剪和人已對峙許久的手也不由變得虛,慢慢垂臂。
然而剪尖才下脖頸幾分,瞧見絮雨朝自己走來,立刻又支了起來。
“你別過來了!”發出一道帶了幾分痛苦般的嚷聲。
“你再來一步,我便真的……真的不活了!”
絮雨停步,示意屋中人全部出去。待閉了門,隻剩下和盧文君二人,微笑著問:“你怎麽了?出發前不是說好的,到這裏你便回嗎?為何忽然改了主意?”
“我說過。萬一替代我的人被識破,整個計劃便落空。是我從前犯下的錯,我想要彌補!”
一頓。
“你找來和我說這件事,我就已打定主意這麽做了。當時不說,是因我知你和我母親不會同意。你不用再勸我,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反正今晚,要麽我死在這裏,要麽,你就讓我明日繼續上路,該做什麽,我做什麽,絕不會壞你們的事!”
“我明白了。文君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擔當,實屬難得……”
絮雨口中如此慢慢勸著,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伺機拿走手中剪子,便立刻強行將帶走。
到了榻前,凝視著,緩緩抬手,朝了過去。
“你先把剪子給我。”
“你想過沒,要是你真這麽傷了自己命,姑母會怎樣傷心?幾天前你出宮後,我親眼看著姑母一個人在殿門後流淚。是擔心你。你若出了事,第一個倒下去的就是。你不管自己,難道連也一點兒也不在乎了嗎?我也答應了,一定親自將你接回,送還給,你若這麽輕易就傷了自己,我如何向待?”
盧文君眼眶漸漸泛紅。
趁怔忪分神之際,絮雨探手一把奪走剪子,遠遠丟開,接著攥了腕。
“文君你聽話,這裏真的用不到你了。你有這樣的心意,已是足夠,無須再多責備自己,沒有人怪你——”
絮雨一邊勸,一邊將住。盧文君此時醒神,胡掙紮,絮雨一人有些不住,扭頭正待喚人,手無意到腰,一怔,停了下來,看一眼,過去手。
“你上還藏了什麽?”
“沒什麽!”慌忙搖頭,往後爬去。
“拿出來。”
絮雨已猜到藏的那是什麽了,聯想到今夜的舉,頓時若有所悟。
神不複片刻前的溫和。
“是刀嗎?給我!”
盧文君被顯出來的罕見的厲所震懾,一呆,瑟了下,停了掙紮。
絮雨將手探到的腰間,翻開一幅繡,從束的羅帶之下,出了一把小刀。
這小刀長不盈尺,珠裝玉靶,牢牢腰縛係,拿出來時,絮雨看到盧文君一段雪白的皮上已被嵌出一片深深的發紅的刀狀印痕。
顯然,這不是一時半刻之前才這麽藏起來的。
握著小刀,慢慢抬頭,用帶了幾分不可置信的目,看著榻上。
“文君你想做什麽?難道你想……”停了下來。
盧文君慢慢垂下頸,一聲不吭。
霎時絮雨全部明白了。
難怪突然改了主意,一定要留下來。不對,應當說,一開始,就是抱著這個念頭,才答應下來的。
在起初的驚詫過後,絮雨心中又湧出了無限的憐惜之。
盧文君雙肩此時微微抖。絮雨將輕輕摟住。
“文君你太傻了!何至於如此想不開,要拿自己命去犯這種險?他不值得你如此去做!”
盧文君再也忍不住,轉頭撲進絮雨懷中,一邊流淚,一邊哽咽著道:“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恨我從前瞎了眼,竟會看上如此一頭惡豺!他騙了我不算,還利用我背叛聖朝!就這樣放過他,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心!我要親手殺了他,才能解我的恨!我死就死,不能他活著就這麽走掉!”
“你要複仇沒錯,但這樣太危險了,你怎是他的對手?聽話,先跟我回去,咱們一起等消息。你放心,朝廷待他父子不薄,他卻背叛,更和野心家勾結,怎可能就這樣放虎歸山,讓他回去後圖謀對朝廷不利之事?”
李延一旦現,鷹愁關外在承平北返之道的前方也將埋下人馬,到時將他扣住。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自然了,這種事,就沒必要詳細也說給盧文君聽了。
盧文君睜大眼,定定看著,忽然,一串晶瑩的淚珠再次沿著的麵龐慢慢滾落。
“莫傷心了。先跟我回吧。”
絮雨為去麵上的淚,帶起。
盧文君不再反抗。立著,任絮雨為束好腰帶,穿上披風,接著,手也被絮雨牽住了,如木偶一般被帶著朝外走去。
就在這時,伴著由遠及近的雜的靴步聲,庭院裏傳來一陣的對話之聲,仿佛有人,卻被守衛攔住了。
絮雨停了步。
一名近衛迅速來報,阿史那突然闖這邊的東廂庭院,要見福寧公主。擔任送嫁領隊的袁值出麵阻攔,此刻正在轉圜。
“怎的,我要見我的妻,也要經你這閹人許可?”
承平看起來喝了酒,步態略為虛浮,一路強行,遭到袁值阻擋,方停在了廊階之下,語帶譏嘲。
袁值行了一禮,恭聲道:“王子誤會了,我怎敢如此僭越。隻是此刻時辰確實不早,公主應當已經安眠,王子這般闖,公主萬一驚。且畢竟尚未正式大婚,深夜貿然室恐怕不妥。王子若是有事,何妨由我轉達。”
此時寢在隔壁的幾名送嫁禮也被驚出,匆匆忙忙趕到。他們自然不知,隻用聖朝禮法勸阻王子回去,有事明日再說。
承平麵不耐煩的慍,用肩一撞,那幾名擋在他麵前的禮便被撞開了,他待登上走廊,袁值命侍衛阻擋。
“都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承平厲聲喝道。
“王子息怒。此為禮法使然。若真有事,何妨告知我,先由我代傳,看福寧公主的心意。若是願見,我怎敢阻止?”
袁值語氣依舊是恭敬的,但顯然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承平恍若未聞,自顧前行,卻被侍衛們以刀鞘阻擋。他似被激怒了,醉目裏出一縷兇,手在腰刀刀鞘之上。兩邊登時對峙,氣氛轉為凝固。
他突然如此強闖,舉止實是反常。袁值正思忖先穩住他,請示公主該當如何,聽到後傳來一道清越之聲:“都讓開!”
福寧公主的聲音從寢屋的窗後傳了出來。
承平繃的麵皮漸漸轉鬆,手指也從腰刀上緩緩挪開。
“我有事要說。請公主惠賜麵見。”他轉向那一麵窗,輕聲地道。
在靜默了片刻過後,環佩玎璫聲中,盧文君從門後走了出來,向著袁值道:“你們都出去吧。”
袁值知這應是壽昌公主的意思,遲疑了下,終還是帶著人,慢慢退出庭院,自己守住大門。
“尋我何事?”盧文君複問。
冬月已升至屋簷的上空,昏淡的從簷邊的瓦當下照到了廊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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