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搖頭說道:“不是故意有雜念,是當真收束不住。”
以一副粹然神姿態現的陳平安,到底如何難纏,大驪京城那撥地支修士,想必最有發言權。
師兄崔瀺心挑選、
朝廷不計代價給予天材地寶、安排明師指點,一洲資質最好、修道最順遂的修道胚子,不過是跟趁機溜出牢籠的“陳平安”打了一場架,結果不修士都有了心魔,就是明證。如果不是它當時忌憚禮聖,只憑陳平安“自己”,未必能夠將其降服。
姜赦笑了笑,“神魂一道,不如崔瀺多矣,就是個沒有天資的蹩腳學生,只能拿勤勉說事。如今這副尊容,倒是跟吾洲有幾分相似了。”
陳平安一挑眉頭。
姜赦點頭道:“怎麼,擔心我與吾洲早有謀,分贓了你?這種事,還真說不準的。”
陳平安笑道:“求之不得,來就是了。”
與其提心吊膽防賊千日,不如立竿見影殺賊一時。
大煉法寶,以量取勝,是爲了夯實道基,要將仙人境的底子打得牢固異常,爭取有朝一日,能夠將人千餘個府悉數開闢,好爲證道飛昇做準備,只等私下傳授丁道士的那門飛昇法,得到驗證,確定了切實可行,說不得陳平安的破境,對外界而言,只在瞬間。
靠自欺欺人的“忘”,封種種過往記憶,來打造牢籠,靠一堵堵文字長牆來作天塹、關隘,用以囚神,終究是治水靠堵的下乘路數。所以每一件大煉的本命,對於神而言,都是一道道額外的枷鎖。在扶搖麓道場閉關,陳平安的設想,是等到自己躋了飛昇境,再來尋求治之法。
到
時候飛昇境該做什麼,目的明確,不過就是三件事,找出缺的本命瓷碎片,重新拼出那件完整的青瓷鎮紙。與自己的神來一場清清爽爽的論道。屆時魂魄無礙,道心也無礙,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放心嘗試著找出一條大道,嘗試合道,爲十四境。
陳平安真,跟那個負責打造一座小千世界、以及爲丁道士編撰一部“年書”、護道一程的“神陳平安”,雙方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格特徵,差異越大,就說明雙方越是難以調和。至在仙人境,陳平安毫無勝算。
但是被姜赦找上門,起了這場大道之爭,確實在意料之外。
本該是一記妙手的大煉,爲了勝神的大量本命,不曾想到頭來反累贅。
所以陳平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機立斷,反其道行之,藉助姜赦來打碎本命,打混沌一片,再借此人天地之“天崩地裂、山河陸沉”的變天異象,陳平安必須分出諸多心神,如那沙場斥候,循著蛛馬跡,去尋覓那些有機會好似天福地銜接的兩座氣府,一經尋見,便記錄下來,好行那鑿出混沌一片、煉氣分出清濁的開天闢地之舉。
與姜赦對峙,還要分神,以戰養戰,好似散道同時修道,兇險萬分,此間艱辛,不足爲外人道也。
形勢所迫,對上姜赦這位殺力遠超預期的兵家初祖,不這樣,本沒的打。
被姜
赦打爛了一連串本命,陳平安再主震碎那些用以強行制境界、侷限道行的斤兩真氣符,使得神得以完全舒展,彷彿一座立碑的封之山得以完全解,返璞歸真。
可以理解爲在某種程度上,是陳平安的人一直在拖後,讓神,或者說真正完整的自己,一顆道心拖泥帶水,始終未能躋圓滿境地。
與止境武夫問拳,或是與仙人問劍,陳平安還能靠著技多不的諸多手段遮掩過去,對上姜赦,全是破綻。
記得先前與蓮藕福地的天下第一人,由武夫轉去求仙的湖山派掌門高君,有過一番對話。
“天不再與,時不久留,能不兩工,事在當之。”“就不怕依然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姜赦既無需更換一口武夫純粹真氣,也沒有著急手,搖搖頭,“坐鎮避暑行宮,擔任末代,承載妖族真名,合道半座劍氣長城。返回浩然之後,落魄山接納小陌和謝狗,收取寧吉爲親傳學生,補缺桐葉洲,開鑿大等等。一樁樁一件件,你都是需要承擔長久因果的,輒綿延出去百年千年,都沒個消停,就沒有想過這些後果?”
並非這位兵家初祖耐心有多好,實在是強如姜赦,也沒有信心速戰速決,將這廝陣斬。
不在於姜赦無法戰而勝之,而在於呈現出“半個一”純粹神靈姿態的陳平安,實在難殺。
姜赦眼神憐憫,譏笑道
:“接二連三的意外,妨礙修行,阻你登高,不就是結結實實的例子。年紀輕輕,道齡還短,小心就遭了天厭。”
先是十四境候補鬼的刺殺,然後是某位貨真價實十四境的數次襲,再被姜赦當做登天的踏腳石。
接連三個天大的意外。
至於青壤幾個妖族修士在桐葉洲大的攪局,比起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早有心理準備。沒點坎坷磨難,反而難以心安。既然註定有因果要承擔,不落空在別他人的肩頭,就沒什麼。
實在可惜,先前給姜赦很快看穿了伎倆,不肯親手“兵解”掉一座仿白玉京。
不然這場架,可以借鑑極多,就不算賠了個底朝天。
恐怕除了三教祖師與白玉京三位掌教之外,姜赦可以說是最有資格找出白玉京大道缺的存在了,沒有之一。
陳平安穩了穩心神,滿臉疑,問道:“爲何不用長槍破陣鑿開這方天地制?試都不試一下?”
姜赦淡然說道:“獅子搏兔,需要逃嗎?還有後手?我等的就是你的後手。”
陳平安沉默片刻,重重深呼吸一口,笑容燦爛道:“姜赦此語,真是第一等的好拳!”
這纔是真無敵。
事已至此,再戰而已。
陳平安再無雜念,拉開一個拳架,目視前方,喃喃自語一句。
姜赦猶豫了一下,使了個神通,竟是收起長槍破陣,放聲笑道:“這拳,接了。”
戰場之上,雙方
形疾若奔雷,數以萬計的流殘影,天地間到充斥著洶涌無匹的拳罡,兩位純粹武夫,生生打出一似要絕所有法神通的無法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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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如虹,斬開此間天地的重重忌。原來是寧姚穿法袍金醴,背仙劍“天真”,越天下而至。
第一個趕到這古戰場址,若以陳平安和姜赦所戰場爲中央地界,寧姚風停在北邊。
在那玉宣國京城的崇觀,十四境候補的那頭鬼,在那冥之地揚言要爲間拔除一魔,擊殺爲陳平安,獲得黃泉路上蠻荒羣鬼的認可,希冀著憑藉這條捷徑攢下可觀的德,一舉合道,搶先佔據鬼道這條獨木橋。它藉助櫻桃青候補魁首之一的鬼蕭樸,以作爲勾連的渡口,險刺殺陳平安。事出突然,防不勝防。雖說它傾力一擊未能得逞,好巧不巧,虧得陳平安誤打誤撞,用上了原本用來提防吾洲襲殺的諸多手段,可還是讓陳平安傷不輕,不談法袍的折損,只說人小天地之,數十個基礎府淪爲廢墟。當然,不等陳平安去找它的麻煩,寧姚就仗劍遠遊酆都地界,將其斬殺。
這場真相暫時只在山巔流傳的問劍結果,也讓寧姚坐穩了新十四境當中“強十四”的頭把椅。
寧姚舉目遠眺,神冷峻,瞧不出此刻的真正心思。
吳霜降隨其後,形位於東方,
一出場便施展法相,毫不掩飾十四境修士的修爲。
這尊幾乎頂天立地的巍峨法相,手持一摞由他首創的大符“青天”。
一現,吳霜降便開始祭出符籙,法相每次挪步都會伴隨著一次大地震,擡手進行“補天”。
漣漪陣陣,造就出一座宛如碧綠琉璃的天穹屏障。
總不能讓姜赦隨便幾拳便開天遠遁。
蒼翠的青天大道,唯有你姜赦不得出。
吳霜降與道士高孤、僧人姜休、子劍仙寶鱗,聯袂問道白玉京一役,慘敗落幕。
餘鬥手持仙劍,坐鎮白玉京,算是獨力面對三位十四境修士和一位飛昇境巔峰劍修。
這一戰,算是奠定了餘鬥是三教祖師之下第一人的真無敵名號。
雖說餘鬥所依仗的白玉京,等於祭出了人間道教的第一至寶,是爲關鍵,不可或缺。
畢竟這種事,浩然天下的禮聖不說什麼,十萬大山的之祠不作計較,就是誰說什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