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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1274.第1274章 折桂

倒不會如何痛徹心扉,就是有些淡淡的傷

總覺得高祖師這樣的真正道士,好像應該再活一萬年的。

等到那個人都走了,才知道自己一直不認識這個人。

他們所有人,實在是太過敬畏高祖師了。總覺得這位神仙中的神仙,永遠清心寡慾,常年不茍言笑,一副舉世無雙的冰雪神。

只要是高祖師參加的祖師

堂議事,好像整座祖師堂,都要冷上幾分。

尹仙所想,是一段極小的舊事。

幾個垂髫小道,夜間跑出道觀,他們早就相中了一位師伯的菜園子,聚在一起啃黃瓜、再煨山芋,期間到個面生的青年道。大眼瞪小眼,雙方都很尷尬的樣子,孩子裡邊有個機靈鬼,覺得想要不被捉賊,就一起做賊嘛,邀請那位看年齡、師兄模樣的道士,一起吃個宵夜,填填肚子。

夜幕裡,火映照,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神,好像在說一句吃人家的,師兄就別跟師父、觀主他們告狀了啊,板子可不好吃!

道觀,是翠微宮的下院,位於次峰後山僻靜,香火好不到哪裡去,也差不到哪裡去。

尹仙當時與下院道觀的兩位親傳弟子,就遠遠看著那一幕,皆不敢打攪各自師尊、祖師。

道士與火堆,宛如兩團火。

錐卻是想到了一頁老黃曆。

高孤的一位師兄,一位師弟,都是劍修,分別是翠微宮和大木觀開山立派的首任祖師。

三千年前,浩然天下有陸沉有意爲“天厭”破題而引發的斬龍一役,青冥天下也有一場自家劫數,涉及到了那頭僞十五化外天魔的道化一州,餘鬥領銜仗劍降魔。那場白玉京高品道悉數出的戰役,道士如青鶴環列立天,圍困一州,雖然最終鎮了化外天魔,可還是導致“一洲陸沉”。而高孤的兩位同門,就在

那場戰役中隕落,連同高孤在,他們這撥最被華宮寄予厚的俊彥,都是白玉京不曾宣調,便願意主前往,替蒼生衛道。

後世本無法想象,道士高孤,生平最崇敬之人,曾經正是餘鬥。

“陸沉”一役,只因爲是白玉京餘掌教住持大局,高孤便毅然決然冒死前往。

地肺山的道路上,一座正在做功課的道觀外,一行人在山路上藤架旁停步休歇,飲茶聽道

潁川郡一個偏遠小縣,有座香火剛剛有所起的小道觀,被稱呼爲常伯的老人,與一個活潑名爲陳叢的年,暮裡掃地。

一古州塌陷爲大湖之地,一次次逃竄匿、一次次被陸沉發現蹤跡的化外天魔,不得不在此現,它使勁抖了抖袖子,試圖將那些“藕斷連”的金道韻紛紛拋散,咬牙切齒道:“白玉京真是造孽,可憐吾州陸沉爲水國。陸沉你欺人太甚,那就別怪我掀翻天地了。”

頭戴蓮花冠的道士,一尊法相真是當之無愧的頂天立地,微笑道:“貧道不答應,你便做不到。”

————

三個不同姓氏的村子,四面環山,彎彎繞繞的黃泥路,跟著溪澗一起往外走。年復一年,地上的鳴犬吠,嫋嫋上天的炊煙。

劉饗說要去村塾那邊看看,寧吉說自己有學堂的鑰匙,趙樹下便說到了吃飯的點,讓寧吉領著兩位先生去學塾那邊逛,他剛好先去下廚,回頭寧

吉再帶他們過去。趙樹下不忘與兩位先生致歉一句,待客不周。劉饗見鄭居中沒有拒絕的意思,便笑著答應下來,說叨擾了。

看著那位年輕武夫的高瘦背影,劉饗說道:“會變通。”

鄭居中說道:“眼睛裡見過事,世界就要亮堂些。”

劉饗有而發,道:“陸沉說得對,儒家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肯仔細談人心。”

鄭居中不置一詞。劉饗最大的問題,就是喜歡盯著儒家的缺點不放。整座青冥天下,都被道祖自然而然勝,辛苦就只能去閏月峰當個純粹武夫。蠻荒晷刻,更不必說。

劉饗笑問道:“的確,吃飽飯的人不能回過頭來嫌棄桌上沒有珍饈。想說我在福中不知福?”

鄭居中說道:“既然是你的問題,當然就是儒家的問題。亞聖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怎就不是在痛痛快快、明明瞭了談人心。是我們讀書人不識字罷了。”

陸沉所謂劉饗與至聖先師的分庭抗禮,其實只是表面,劉饗大道與儒家道統早就匯融合,無法涇渭分明。

單論他們五位境之優劣,撇開馮元宵道齡還小不談,確實是浩然劉饗最爲自在,無拘無束,行走天地。

劉饗再豁達,也不至於喜歡討罵,立即轉移話題,扯起一個線頭,說道:“天都峰那邊。”

鄭居中點頭道:“驪珠天一落地生,就等於塵埃落定,陸神終於死心,承認自己走投無路了

,只得放低架,親自跑到小鎮另覓良機,陸神心中有數,再錯過兩三百年,他就徹底無合道了。等到了那個時候,即便鄒子肯讓道,陸神還是走不長遠。”

劉饗忍俊不,點評一句,“狗尾續貂。”

鄭居中搖頭道:“還是驪珠天的時候,地利就不在陸神那邊,等到天降落爲福地,就是機會所在。修道之人,總要找尋一線生機。通命理之人,總不能被自己算死。”

劉饗笑道:“中土家陸氏,心積慮謀劃一場,以陳山主和落魄山作爲座標,看似刻舟求劍,實則方向是對的。但是陸神好像缺了一點運道,這點細微差距,就導致了天壤之別。”

鄭居中說道:“識人不明,用法不當,該他累,功虧一簣。自己道力積攢不夠,就不能埋怨鄒子攔路。”

劉饗說道:“陸尾已經是當年陸氏能拿得出手的最佳人選,蠅附驥尾,機會不小。陸神好歹是陸氏家主,總不可能親局。在當時看來,陸神的選擇並無任何問題。”

家主陸神制於鄒子,始終被攔在十四境門檻之外,停滯已久,一絕學,無法貫通天地。

鄭居中搖頭道:“說到底,還是當年陸神志得意滿,自以爲窺見天機,清楚鄒子的厲害,心深依舊小覷了鄒子的道力。志在證道的修道之人,哪裡容得毫僥倖心。”

劉饗問道:“鄭先生對陸神好像總評價

不高?”

鄭居中說道:“不低了。”

劉饗突然自顧自笑起來,只因爲想起意思類似的一樁文林公案,是繡虎與那位酈老夫子的,崔瀺年輕時曾經親筆批註那部譽天下的,對容細節指摘頗多。有人與他爭執,替酈夫子打抱不平,結果崔瀺來了句一本書想要礙我的眼,必須先能我眼。言外之意,再簡單不過,大概就是願意罵你幾句,本就是一種褒獎,不要不知好歹。

這種話傳到酈夫子耳朵裡,當年老人倒也沒說什麼。

上次文廟議事,陳平安就與這位老先生聊到此事,實則文武兼備的酈夫子,至今還誤會是年輕的師兄左右,對那部書極爲推崇。

劉饗突然問道:“你說那些劍修,爲何不恨陳清都?”

鄭居中說道:“不敢。”

米裕先前魏檗邀請,替長春宮那撥修護道,就曾遇到一個託夢求助的年邁煉氣士,需要藉助外力,尸解劫。

又比如扶搖洲道號虛君的修士王甲,之所以會假裝是飛昇境,就是心設局,故意以言行、激怒招惹宋聘那撥劍仙,繼而牽扯到陳平安和劍氣長城,最終引來寧姚,試圖借劍兵解。

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很見到這類事

年輕劍修,劫至人死而已。

甚至連米裕這種當年境界不低的劍修,都不知道還有命裡劫數、應劫之法、劫之道等說法。但這些卻是浩然修士的常識

估計就算知道了,也懶得計較,不會當真。退一步說,真知道了,真要計較這些,便有用嗎?

米裕之流,是全然不知,可孫巨源他們卻是心知肚明的。

劉饗猶豫了一下,說道:“黃鎮並不好惹,畢竟是一位得了純粹二字的十四境劍修,更何況他還有奇遇。”

說到這裡,饒是連劉饗這般見慣了各類珍奇古怪的存在,都要忍不住重複一遍,“奇遇。”

當然,劉饗有私心,黃鎮終究是從驪珠天走出來的人,而且潛心修道,若以“當下”節點看,“未來”悠悠千年,黃鎮始終專注於煉劍,對世道幾無影響,沒有開山立派,甚至沒有收徒,這樣的學道人,劉饗當然不會討厭。

在這件事上,已死仇的黃鎮和陳平安,連同鄭居中在,在劉饗眼中,既然他們都是浩然人氏,那就手心手背都是,最好是形若分爨而居,既然關係不好,就老死不相往來,何必爭個你死我活。只不過黃鎮執念太重,得道之後,糾纏陳平安已久。就像一個出低微、辛苦搏出一份富貴家業的男人,定要惡狠狠補償一番自己的苦難年,才能釋懷一二。

鄭居中說道:“我會小心。”

所以他纔會先去趟夜航船,要與白景借那兩把本命飛劍。

劉饗無言,那黃鎮就更要小心了。

勝十四境不難,殺十四境卻是極其不易,那麼想要徹底抹殺一位十四境純粹

劍修,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雙方言語都沒有用上心聲,寧吉聽得真切。

寧吉覺那位劉先生是位古人。鄭先生則更像是位夫子。

鄭居中說道:“寧吉,不要只是讀書,書能開智,也能愚人。讀書人要會用書,既然求學註定很苦,書籍總要爲我所用纔對。”

寧吉會心點頭。小師兄說過一番類似的言語,要把書讀破,讀書破萬卷的“破”字,其實有兩種解法,一種就是字面意思,一種是說要把每本書都吃,知道哪些話語是著作之人的真心話,哪些是言不由衷的違心之語,哪些是不與世道茍同的鋒芒畢,殺氣騰騰,哪些是與這個世道虛與委蛇的退讓遷就,哪些是笑著落筆的,哪些是皺眉寫字的,哪些是思的低沉徘徊,試圖尋求書外知己,哪些是暗藏心思的夫子自道……

一起走向村塾,劉饗沿途看見山中有一株老桂樹。

劉饗問道:“寧吉,讀過了書,最想做什麼?”

寧吉有些赧,輕聲道:“大師姐和小師兄,都暗示明示過我了,要先考取功名,院試鄉試會試,勢如破竹,過關斬將。”

裴錢是希寧吉這個小師弟能夠拿個狀元,省得曹晴朗翹尾。大白鵝是覺得寧吉是讀書種子,可以治學修道兩不誤,到時候連中三元,讓先生高興高興。

劉饗微笑道:“不必難爲。鄭先生以爲然?”

鄭居中向山中桂樹,點點頭。

生道路,何時何地,不是在日夜兼程趕赴考場。

治學,生計,婚嫁,兒才,希聖希賢,求仙,佛,證道。花好月圓人長壽,惟願諸君皆能折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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