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雲峰。

小院之中白雪飄飄，臺階之上厚霜凝結，一衆白的修士跪在府之外，爲首的男子略有些敦胖，跪在最前頭，面又驚又喜，額頭在地面上。

“恭迎大人出關！”

面前的風雪微微揚起，青年從院中踱出，披風雪，緩緩彎了彎，把眼前的中年人扶起來，拍了拍肩膀，笑道：

“大喜的日子，桐財叔不必客氣，南北之爭折了我家元氣，如今只剩您幾個長輩，還要多多擔待。”

費桐財雖然略胖，可看起來也是有幾分的魅力的，畢竟費家人從上到下姿容都不差，費清翊修行寒炁，更是多了幾分冷凜，這麼一說，費桐財連連點頭，提醒道：

“第一時間…要去主家那頭…”

“我明白。”

費清翊頷首，低聲道：

“這事耽擱不得，湖上有一百隻、一千隻眼睛，若非家裡祖上與湖上是盟友，一山之地尚不可得…老大人念舊，你取些山上靈來，和我同去。”

“當年見過李清虹的，家裡只剩下你一個，一同去拜會了湖上，藉著這個話題，你能和老大人聊幾句…這位大人…算得上是我們家的護符了。”

“明白！明白！”

費桐財急急準備了什，跟著人向前走，聽著費清翊冷聲道：

“總之，費清伊攀了高枝，拜到司家腳底下去，自家事指不上了，只有靠我們自己…”

兩人飛了一陣，纔出大陣，便見著一位黑男子靜靜地等在陣前，抱手而立，見了費清翊，他稍稍低頭，靜靜地道：

“費道友，一同去洲上罷！”

“原來是陳大人。”

費清翊連忙出笑容，點頭道：

“正要去…正要去…”

陳鴦看他是很不順眼的，以他、安玄心等人爲首的新一派元老，一直將費家視爲眼中釘、中刺，一度不能容忍北岸這個半自治的家族，可始終沒有抓到把柄。

而他被派去浮南收拾過痕跡，當時與李絳壟共同理此事，對北邊發生的事有所瞭解，更明白真君之事，以他的謹慎格，當時恨不得把整個浮南的草皮都掀起來。

在這個節骨眼上，陳鴦更是對費清翊沒有什麼好，按在劍上的手微微握，面上卻有笑容，有說有笑地一路送過去。

他跟在陳鴦後，一路飛湖中，見著殿裡頭寂靜至極，邁過了殿門，上首的絳男子已經等了許久了，帶著笑看他們。

費清翊其實是很怕這笑容的，總覺得不寒而慄，李氏從山越偏鄙之地到統治月，從那個殘酷的局面中殺出來，從上到下都讓他覺得敬畏，即使了築基也無法緩和，在殿間拜了，恭敬問好。

李絳遷說了些恭喜的話，費清翊一一答了，只繞著我費家忠厚老實，絕無二心。

李絳遷卻不滿意他的回答，心中還是對他的突破有所疑慮，靜靜地看了一陣，開口道：

“北邊的浮南地界，曾經與費氏糾葛不淺，湖上庇佑了北岸十年，慢慢熬過來了，如今騰出地界給幾位紫府辦事，費氏的手應該收回來，這事湖上吩咐過一次，卻做得不盡人意。”

費氏應當是不敢在江北爪子，可費家又不比李家，本沒有湖上的行力和效率，李絳遷猜測無意間留有的干係應當不，李絳遷這麼一問，費清翊自己都不知道自家哪裡不盡人意，只顧著答道：

“是屬下無能，回去一定好好收拾…”

李絳遷哪有心思讓他自己瞎收拾，費家有築基和沒築基差別大得很，他特地派陳鴦在陣前截住費清翊，就是怕他出了陣往北去，如今只道：

“不必了，你先暫住湖上，一切有關北方的消息，通通送到洲上來理，倘若有一瞞…”

費清翊連忙點頭，李絳遷的目卻一下鎖住了一旁出了一冷汗的費桐財，他不須多說，一旁的陳鴦立刻向前，出劍來，架在這中年人的脖頸上，喝道：

“說！”

費桐財連忙去看侄子，卻也把費清翊嚇得魂不附，若不是修『鬆上雪』不再出汗，他說不準也要汗流浹背，跟著跪下來，使了眼，答道：

“屬下…屬下才出關…不知家裡頭得了什麼消息…”

李絳遷靜靜看著兩人，費桐財磕起頭來，畏畏地道：

“稟大人…前些日子得了信，一位曾經的族人…在白庫郡修行，前些日子送了信回來，是希能得著資糧幫助…”

他口中說是曾經的族人，可費清翊明白是老一輩留下的後手脈，心中懼怕起來，拿著劍的陳鴦收了上首的眼暗示，面一下鬱下來，極爲可怕，低聲道：

“早早讓你家收手，知不報，暗自聯絡…真是一反骨！”

“小人早些時候也不曉得啊！”

費桐財只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李絳遷依舊帶著笑，心裡卻雲佈了，暗忖道：

“白庫郡…真在白庫郡，那黑鼠在白庫郡，王渠綰、王禾也在白庫郡，江北王氏的核心族羣就在白庫郡一帶…”

可既然費家有人在白庫郡，這事可就截然不同了，李絳遷快步下來，把費清翊扶起來，略有責怪地道：

“陳護法太苛責了…這事還未見分曉，也不須急。”

費清翊這才鬆了些，費桐財也不磕了，陳鴦一問，他便低低地道：

“那人也是我這一輩的，早年犯了錯，被家裡驅逐出去，不再與我家裡聯繫，在鹹湖修行過，後來去了白庫郡，找了份茶館的營生。”

“近日來…聽說郡裡出了，礦脈的大陣自毀，惹得黑鼠護法大怒，他的營生也影響，又遇上突破練氣的關鍵時期…便求到峰上來了。”

“家主放心！家主放心！我家再也不與此人聯繫！”

李絳遷兩手負在後，聽得雙拳握，青筋暴起，一點點離火從掌間泄出，忽明忽暗。

這事看上去人畜無害——畢竟人是費家驅逐的，若是這人沾上了真君的，倒黴的是費家，此人得罪了真君，倒黴的還是費家，可只要稍稍細想，便知道這【驅逐】假得可憐。

‘倘若這人是迫於我家力不得不驅逐，做那狡兔三窟的打算呢？一旦沾上真君的，就是要讓我家吸引仇恨了！’

他口中頗爲和地道：

“好好地驅逐人家作甚？還不說實話？”

這一聲有些幽冷，陳鴦面更是沉，靜靜的站在原地，費桐財終於撐不住鬆了口，叩頭道：

“稟大人…此事是費桐玉之舉…當年他率我費家衆投湖上，曾作暗地裡的打算，派了四脈族人出去，甚至怕被人察覺，這些年都不大敢聯繫…他說…外頭的自己知道是費家人就好，我們用不著知道他們在哪，等到哪年寒雲費氏沒了聲息，他自有機會重建宗族，延續香火！”

“這一家，也是近來才聯繫的…”

李絳遷何等人，如此一聽，立刻便明白了，費桐玉當年雖然率衆投靠，顯然心裡始終對李氏有霾，是擔心族羣被李家一點點消磨至死，最後被佔據北岸…這才分散手中脈出去，至於這些年都不大敢聯繫，還能是在提防誰？自然是李氏！

所謂驅逐，就是這個道理了！這本來也是後手的打算，結果被江北命數牽引，一脈去了白庫郡，說不準真會撞上真君！

他沉沉地掃了眼陳鴦，發覺他神沉，對這費桐財極爲厭惡，陳鴦也不是簡單貨，估著也想到了這一層，持著劍，森森地道：

“這些年，我湖上對你家不薄罷？”

這話一出，兩人只能跪地磕頭，別無他言，這事是費桐玉乾的，本是留下退路而已，誰也想不到未來會出這種事，更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帶來麻煩。

‘費家人都極有姿，說不準有個一兩個兒奉相迎，被真君看中了，倘若真的允了這費桐財，斷絕聯繫，到時牽扯上門還能是費家的錯麼？自然是我李絳遷迫的…’

他沉思地回了上首，在主位上坐下來了，讓陳鴦收回劍，目前他顧忌著真君的手段，還有好臉，平和地道：

“這事畢竟是前人多心，眼下沒有什麼好計較的，清翊突破築基是大好事，也不必使族人在外流離，派人將他接回來，在峰裡突破罷！”

他這一番的用意讓兩個費家人卻很迷糊，不知是好是壞，又不知爲何會有這一道命令，叩頭拜謝，陳鴦低聲道：

“不知這人選…”

這事算得上要，最好要知曉的人士，若不是他李絳遷親去不太合理，他甚至想著符種的自己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