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張行莫名想到了一個本不怎麼相像的人——劉黑榥。
不過劉黑榥這廝喜怒形於啊,而且審也沒到戴武士冠的地步,最多頭上勒個帶子。
“在下便是侯君束。”那人終於俯首下拜。“奉我主之命,來求見張首席,以期達盟約,夾攻薛常雄,若能功,則平分河間。”
張行不置可否,只是緩緩來問:“怎麼平分?”
“我們幽州只要河間郡,其餘郡縣全都予黜龍幫。”侯君束口而對。
周圍人不立即笑出了聲。
且說,河北的州郡就是這麼古怪,跟濟水一帶州郡大小相當、人口類似不同,河北那邊州郡的差距卻因爲地理和人文歷史因素而顯得巨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小的,如張公慎跟侯君束所領的安樂郡,其實就是個聯結河北跟北地的通要道,兩個縣都是湊的,大的,如幽州、河間這種基本上算是總管州的州郡,幅員遼闊,一個抵得上尋常州郡三五個。
實際上,大魏治下,這兩個地方本就有設有大營,各有總管,只不過幽州是常設,而河間是臨時設置罷了。
那麼回到眼下,薛常雄現在的地盤有多大呢?
答案很簡單,一個河間郡,一個信都郡,半個博陵郡而已。而其中一個河間郡便抵得上三個信都,或者三個博陵了。
那羅這種分法,尤其是黜龍幫實力明顯更勝一籌的況下,不免顯得可笑。
“這是羅總管的意思,還是你侯將軍的意思?”張行想了一想,問了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當然是我們總管的意思。”侯君束即刻做答,而且也覺得對方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幽州北面都督、安樂郡太守、武將軍、柳城公嗎?”張行狀若不解。“這般份,明顯是幽州重臣,如今又做了使者,顯然是羅總管心腹,總應該有些臨機決斷之權吧?”
侯君束不由有些尷尬,但也只能著頭皮答非所問:“既爲使者,總要不辱使命。”
“那你的使命是什麼?”張行繼續正來問。“難道不是爲了達兩家盟約,合攻河間嗎?現在我問你有沒有臨機決斷之權,明顯是對這個盟約條件不滿意……”
侯君束聞言趕拱手笑對:“張首席若自有方略,儘管來說,我回去必將轉達。”
張行含笑搖頭不止。
侯君束愈發張不安。
這個時候,封常忽然上前一步,拱手來言:“候將軍,我家首席的意思是說,你到底是做使者還是來做信使的?若只是個傳話的信使,爲何一定要求見我家首席?而且,若只是個信使,爲何要你一位幽州重臣來做?這委實不合理。”
侯君束終於支撐不住,一時面紅耳赤。
“算了。”張行擺手以對。“從幽州……不對,從北地柳城那邊過來到這濟水,堪稱千里迢迢,也算辛苦,不妨稍住幾日再回去,只請羅總管再遣一位能做決斷的心腹過來就好。”
侯君束似乎還想說話,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巡騎營頭領張亮趕上前立在了此人與張行中間,並擡手示意,請他離開。周圍隨行巡騎也都擁了上來,直接按刀圍住。
侯君束無可奈何,而且他委實有些發懵,實在是不理解爲什麼好好的出使活幾句話就弄這個樣子?
不是你張首席剛剛說的嗎?能死人還是要死人的。
稀裡糊塗被趕走後,其人還能聽到那張首席對沿途招待自己的張亮進行訓斥……這就更讓人難堪了。
“你怎麼能隨著他讓他自行去拜會張頭領?”張行面確實不渝。
張亮一愣,醒悟過來,也是一時訕訕。
孰料,張行隨即努示意:“追上去,埋怨一下此人,順便告訴張金樹,讓他想法子把張頭領的家人接過來。”
張亮恍然,立即轉離去。
這個時候,張行方纔來看張公慎:“公慎,沒必要委曲求全的。”
“首席想多了。”張公慎連連搖頭,卻又正來問。“首席難道是爲了我的臉面才拒盟的嗎?恕我直言,國家大事,若是因爲我私人緣故而有些偏差,那反而讓我慚愧。”
“何至於此?”張行連連擺手。“河北之事,一年咱們都不會刀兵,翻臉也好,結盟也罷,於此時而言只是敷衍哄騙北面兩家的手段,公慎不必有負擔。”
張公慎這才放下心來。
另一邊,張亮追上侯君束,卻是立即讓周邊巡騎回避,然後只與對方兩人並馬,這才低聲埋怨:“侯將軍,我看你是名家之後,又豪氣過人,這才與你方便,結果你怎麼是個被排出來的?復又連累到我上?”
侯君束莫名其妙:“如何說什麼排?”
“你若不是被排,怎麼能出來做這活?”張亮冷笑一聲。
“如果說出來做公事就是被排,你們那位謝總管未免日日被排了。”侯君束即刻反諷。“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外面?”
“何必自欺欺人,那是一回事嗎?”張亮嗤之以鼻。“你也知道人家是總管?而且謝總管在外面,哪家不是奉若上賓?又何曾說話沒人撐腰?你自是北地廝混,也該曉得,當日謝總管請來上萬北地援軍,救了我們全幫命數的事,這是何等功勳,還排?再加上還有位實際上是宰相的陳總管做後臺,便是想排,誰排的?”
侯君束這次並不駁斥,只是默默打馬。
“你曉得剛剛我們首席呵斥我什麼嗎?”見此形狀,張亮想了一想,卻換了個方向。
“怎麼講?”果然,侯君束微微一振。
“他責我一不該輕易將你帶到他跟前,二不該許你去自行拜會張公慎張頭領。”張亮連連搖頭。
“你也是個被排的。”侯君束冷笑。
“不是這個意思。”張亮再三搖頭。“我覺得我們首席責備的對,你這次出使這般尷尬,隨便換個腳力過來送封信就可以,而羅之所以用你,不過是將你當做一個辱張頭領的展示……哪裡是真把你當個心腹使用?”
侯君束想到來時羅叮囑與剛剛那張首席與張公慎的對話反應,曉得這是實話,到底是不再吭聲了。
而張亮眼見如此簡單便搖對方,更是神一振,下定決心要在此人上打開一個局面,撈個功勞。
大概是侯君束無功而返的幾日後,充當使者的曹銘在東夷都城壽華府見到了傳說中的王元德。
前者乾脆是在臨出發才知道,王元德是東夷王室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算是羽翼較爲滿的一位王室大將,而且素來與酈氏不睦……而曉得這個,便也曉得白三娘遣他來尋王元德是什麼意思了。
東夷素來看重份,得知是大魏齊王殿下來訪,雖然曉得是亡國的親王,而且的對大東勝國過手的親王,可王元德依舊沒有任何架子,反而與對方併案落座,招待的也還算闊氣,酒佳餚,歌舞時鮮,比某些人的刻薄小氣強太多了。
而酒過三巡,歌舞皆罷,王元德方纔開口詢問,委實修養過人:“齊王何至於此啊?”
“山窮水盡,求王將軍收留。”曹銘拱手相對,也不知道是他臨時想的,還是白有思叮囑的說法。
王元德一時乾笑:“據我所知,大魏還沒有山窮水盡,東都和西都都還奉曹魏爲正統,若齊王折返中原,說不得還有一個皇位……”
“有位子也不敢坐了。”曹銘喟然道。“坐了就是死路一條……大魏氣數已盡,我能活命已然是至尊庇佑了……王將軍,我不是來求什麼良田宅的,更不敢奢求什麼權位,我雖因爲當日強行喚起分山君壞了,但還有半個宗師的架子,哪裡不能活?只求你給一句話,許我留下。”
王元德反而不解:“若是這般,齊王殿下儘管留下便是,何須我一句話?莫非是要我引見我們大東勝國國主?”
“不,不用引見國主,見了國主反而難堪。”曹銘懇切以對。“我只要王將軍一句話……不瞞王將軍,我之所以至此,是因爲貴國大都督非得想把我扶到妖島國主的位置,我心灰意冷,卻又不堪其擾,恰好有人告訴我,整個大東勝國只有王將軍能抵擋那位大都督,所以至此來求庇護。”
王元德聯繫起之前的一些事,瞬間醒悟。
而這個時候,曹銘語調卻又哀傷起來:“國破家亡,妻離子散,本想尋個清淨之地了此殘生,但大都督卻不願意放過我……而我思來想去,發覺這天下之大,竟然只有王將軍這一可以存了……王將軍,我不敢說這天下我最悽慘,但這天下可還有比我更孤立無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