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書房門閉著,十米站著兩位看守的侍衛。
古樸雅致的書房,晉國公父子倆對坐在窗下,當中擺著一局棋,黑白棋子縱橫錯,互為掣肘。
“三皇子在北庭一切可還好?”晉國公氣定神閑落下一子,旋即抬起眼,等著長子的回應。
三皇子,便是三年前被盛安帝廢掉的太子,裴青玄。
“剛到北庭時難免沮喪,后來慢慢也習慣了,三殿下是個明白人……”謝伯縉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黑棋,稍作思索,落下棋子,淡淡補了一句,“也是個至至之人。”
晉國公沉道,“至至之人,若是個富貴閑人倒瀟灑快意,可惜他偏偏托生在皇家,如今落到這個地步……罷罷罷,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或許他被貶去北庭,于他也是一場解。”
謝伯縉把玩著棋子,嗤了一聲,“解?”
晉國公看向他。
謝伯縉黑眸沉靜,宛若深潭,“若是真五殿下即位,以他那多疑的子,可能容得下三殿下?且許皇后和鎮北侯府都在長安,三殿下豈能棄母族不顧,偏安北庭?”
晉國公盯著長子半晌,直到謝伯縉提醒道,“父親,該你下了。”
“看來你對三殿下很了解。”晉國公漫不經心地放下一枚白玉棋子。
謝伯縉沒答,只道,“父親,若是五殿下坐上那個位置,我們晉國公府可還有今日的地位?”
晉國公沉默了。
良久,謝伯縉落下一子,收了手,平淡道,“父親,這盤棋下完了。”
金漆面雕花香爐里青煙裊裊升起,一縷夕從木格花窗灑進來,晉國公堪堪回過神,垂眸掃過那籠罩在暖下的棋盤,心算了一遍,果真是下完了——黑棋勝,白棋敗。
“好,這棋下得好。”他看向長子,的面容出一抹笑來,“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今我這棋藝是不如你了。”
謝伯縉掃過晉國公鬢邊夾雜的幾銀發,黑眸微,半晌低聲道,“父親,這些年辛苦了。”
晉國公笑意更甚,起走到謝伯縉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這膀子又寬又結實,是能扛起家里的擔子了。阿縉,我的好兒子,你是真的長大了,為父甚是欣。”
***
不知不覺,夕西下,高而遼闊的天邊紅霞似火,又似鋪了一地的金子,金燦燦地染遍庭院前的繁茂花樹,夜風習習,將白日的燥熱也吹散幾分。
前院正廳里燈火通明,紅木如意八仙桌擺滿珍饈味,祖孫三代圍坐一堂,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為了給謝伯縉接風洗塵,國公爺還拿出一壇珍藏多年的西涼春,酒蓋一揭開,那清冽醇香的酒香直往鼻子里鉆。
眾人舉杯歡慶,就連云黛也小酌了一杯。
這頓飯吃得很是歡暢,直至夜深,晉國公還意猶未盡地拉著謝伯縉飲酒,最后還是喬氏出言相勸,晉國公才放長子回去歇息。
寂靜的夜里傳來兩聲清脆的蟲鳴,晚風徐徐,將昏昏酒意也吹散幾分。
穿過長長的后廊往北苑去時,會經過后花園,正值鮮花繁盛,草木葳蕤之際,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花香,謝伯縉按了按眉心,漫不經心掃了眼家中闊別已久的庭園。
長隨譚信見狀,恭謹問道,“世子爺,您是要逛園子?可這會子也晚了,您又奔波了一日,今夜還是先歇息吧,等睡個飽覺養蓄銳了,明兒個再慢慢逛?”
謝伯縉慢慢的“嗯”了一聲。
譚信笑著欸了聲,殷勤地走前照著燈籠,“世子爺您當心些腳下。”
主仆倆剛往前走了兩步,忽而不遠的假山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妹妹……這邊,這邊……”
“……哥哥,現在可以了嗎?”
“快了,你不準看……”
聽這聲音,有男有。
譚信心頭一咯噔,哎唷,莫不是哪對不開眼的野鴛鴦在假山后私會?哪兒不好去,怎麼偏偏在這,還被世子爺撞個正著!聽那邊哥哥妹妹得親熱,也不知道是哪個院子的丫鬟小廝!
他這般想著,悄悄抬眼打量著一旁的世子爺,見他嚴肅冷冽的面容,心底不由打了個,低聲音道,“世子爺,奴才過去……”
話還沒說完,就見世子爺大步朝假山后走去。
譚信不敢多言,連忙跟上。
等走近了,那假山后的聲音也越發清晰起來。
聽著那悉的笑談聲,譚信一愣,這聲音好像是三爺和云姑娘?呼,不是那起子污糟野鴛鴦就好,沒得臟了世子爺的眼!
不過這大黑天的,三爺和云姑娘在花園里做什麼?
謝伯縉也聽出這兩個聲音來,眉心輕皺,默不作聲往那假山后看去。
只見那假山后掩著一片開滿荷葉的池塘,月灑在池面上,折出粼粼波,池邊水榭中,丫鬟小廝們提著燈籠守在一側,而那池塘間的之字棧橋上,一高一矮兩道影正并排站著,仰頭著他們面前那四飛散、星星點點的萬千流螢。
譚信后一步跟上來,見著這一幕如夢似幻般的景,也不由驚嘆,“天爺吶,哪里來的這麼多螢火蟲!”
謝伯縉瞇起黑眸,直直向水榭宮燈之下的倆人。
晚風輕輕,流螢飛舞,月下的年與袂飄飄,眉眼間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爛漫。
“世子爺?”譚信見他始終一言不發,謹慎地問詢,“您可要過去瞧瞧?”
謝伯縉薄微抿,一句“不用”還沒說出口,便聽水榭那邊有奴仆驚呼,“是世子爺。”
謝伯縉抬眼,正好對上謝叔南和云黛倆人扭頭看來的驚訝臉龐。
這下倒也不好走了。
他稍斂神,單手背在后,抬步朝水榭走去。
奴仆們紛紛朝他行禮。
謝叔南此時也回過神來,與謝伯縉打著招呼,“大哥,你和父親喝好了?”
“嗯,差不多。”謝伯縉淡淡應了聲,掀起眼皮睨了自家弟弟一眼,又看向一旁的云黛。
幢幢燈影間,紫小姑娘怯怯朝他福了福子,一雙清亮眸子著幾分張,低低的喚了聲“大哥哥”。
謝伯縉嗯了一聲,神淡然的看向那夜中瑩瑩發的小飛蟲,直接點名,“三郎,這麼些螢火蟲哪弄來的?”
“這個嘛。”謝叔南的面上一熱,好在是夜里倒瞧不出他臉紅,他抬手抓了抓后腦勺,“我派人去郊外抓來的。”
謝伯縉看了眼放在地上罩著薄紗的簍子,眉梢微挑,語氣卻沒有多起伏,“你還是老樣子,在玩樂上,總是有一大把主意。”
謝叔南訕訕笑了下,熱相邀,“大哥你來的正巧,跟我們一起看嘛,這多啊!你在北庭應當沒有見過這麼多螢火蟲吧?”
看著弟討好的笑,謝伯縉扯了下角,“你弄出這樣的陣仗,作何不把二郎上?這般詩畫意的景致,他應當也喜歡的。”
“呃,二哥、二哥他晚上多喝了兩杯,對,我看他好像醉了,就沒他。”
“哦,這樣。”謝伯縉意味深長的朝謝叔南投去一眼。
謝叔南只覺得五年不見,大哥的目越發的犀利,仿佛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眼瞧著大哥似乎又要開口,他咽了下口水,忙手指向前頭的大片蓮葉,“咦,那邊好像長了蓮蓬?大哥,云妹妹,我先去看看,若真是蓮蓬,摘下來咱們嘗嘗鮮。陳貴,你還愣著作甚,趕跟上,給小爺打燈籠!”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往前頭走去,長了燈籠照向荷花。
云黛提醒著,“三哥哥,你小心點呀,仔細別摔進水里了。”
一把嗓子天生又甜又,便是這副認真口吻,也像是撒般,聽得人耳尖都發。
謝叔南那邊揮了揮手,“我知道了。”
他一門心思去摘蓮蓬了,倒留下云黛和謝伯縉倆人站在棧橋上。
兩聲蛙響起,倆人之間的沉默越發尷尬。
云黛心頭懊惱,早知道要跟大哥哥單獨相,相對無言,就跟三哥哥一同摘蓮蓬去了。
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就在不知所措時,旁的人總算出聲打破了這份沉寂,“看來這些年,你與三郎相得很不錯。”
云黛呆了下,老實道,“三哥哥人很好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帶我一起。”
想了想,又補充,“二哥哥也很好,書鋪里有什麼新書,墨軒閣新上了什麼風雅的好,他也會順便給帶一份。”
“他們倆能有為人兄長的樣子,很好。”謝伯縉這般說著,停頓片刻,話鋒突然一轉,“去年生辰送你的那匹馬,你騎著還好?”
云黛愣了一瞬,回神后忙答道,“石榴很好,一開始送來的時候還有些水土不服,后來王二家的慢慢伺候著,也將它養好了。我在后院騎過兩回,上回郡學舉辦馬球賽時,還騎著它去看了比賽。”
謝伯縉尾音微揚,“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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