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最后一場秋雨落下,長安步初冬,空氣都變得干燥冰冷,秋衫褪去,換上薄襖,映雪小筑院中那棵梧桐樹的葉子全掉了,禿禿的枝椏顯得凄涼孤寂。
謝伯縉的辦事效率很快,那日從東市回來,不過一個時辰就遣人將翠柳帶走了。
翠柳跪在地上連連哀求,琥珀云里霧里,還幫求,待知道來龍去脈后,便也扭過臉去,再不言語。
翠柳最后還是被捂了拖出院子。
琥珀私下問譚信,確定翠柳只是被發回隴西,倒也松了口氣。又嘆起那日幸虧世子爺去的及時,真是老天開眼。
譚信笑道,“是啊,也不知世子爺怎麼突然對古書興趣了,東市的舊書鋪從早到晚逛了個遍,我這都要走折了。”
琥珀聞言,不由想到近日自家姑娘不釋手的那本針灸冊子,還有上回遇刺之后世子爺對姑娘的態度,心口猛地跳了兩下,世子爺他不會對自家姑娘……
再不敢深想,琥珀扯出笑回著譚信,“應當是給二爺買的?二爺不是一向最搜集那些古籍書冊麼。”
譚信想想也是,兩廂又客套兩句,便帶著翠柳走了。
也就過了四五日,譚信就領著婢子銀蘭來到云黛跟前。
銀蘭比琥珀還大上兩歲,京口人,自為奴,后隨主家來長安,主家犯了事,府中奴婢被充公,便被發去了牙行。銀蘭心穩重,循規蹈矩,做事勤勉,平日里寡言語,從不主言語,但你若有意與談,也能說上許多,并不死板木訥。
琥珀雖有些惋惜翠柳被送走,但銀蘭來了后,也覺得銀蘭是個比翠柳更好的婢子。若明年回隴西真嫁人了,有銀蘭在邊伺候姑娘,也能放心。
且說那日的事后,云黛著實忐忑不安,生怕那五皇子前告黑狀,連累謝伯縉罰,但接連過了幾日都是風平浪靜,無波無瀾的。
后來許意晴登門探,安,“別擔心,那事是他有錯在先,他哪還有臉去陛下面前自揭錯?我聽我兄長說了,他帶傷上朝,旁人問他,他只說是練箭時不慎傷到,想來是暗自吃下這教訓了。”
聽到這話,云黛才松了口氣。
但之后卻是再不愿意出門了,不論是嘉寧出門去逛,或是要去英國公府一道去找慶寧,云黛都婉拒了。期間端王妃還拿了幾家的請帖,那幾家夫人都是在及笄禮上對云黛留了心的,邀隨端王妃一道去做客,云黛也都拒了。
想,若真要在長安訂一門婚事,那就崔家了,兩家知知底,也算悉,何必再挑看旁家。
端王妃見懶得彈,也沒強求,將那些邀帖都回了。
云黛在院里窩著也沒閑著,眼見天氣愈發寒冷,便開始制護膝護腕,先前在國公府,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些小玩意贈給謝老夫人、晉國公府夫婦,還有三位兄長。今年不在晉國公府了,除卻三位兄長的份例,依舊多了幾套,贈給端王妃、慶寧嘉寧,還有一套連帶著一味新調的“初雪梅香”一齊送給了崔夫人。
除此之外,還做了護手防凍的藥膏,最初是念及謝仲宣和謝叔南大冬日握筆寫字,容易生凍瘡,后來又想到謝伯縉那雙糲寬大的手掌,便翻看醫書,尋到個淡疤古方,單獨研制了一瓶藥膏,和另外那兩瓶藥膏,一道送去了北苑。
送這些東西來,三位兄長都很是用,天氣一冷,剛好派上用場。
日子囫圇而過,臘月一來,預示著新年將至,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浮躁的喜慶,忙碌一年的人們都盼著新年的到來,盼著年底的那份熱鬧,盼著永二十年冬天長安的第一場雪。
但這年的雪卻來得很遲,每到傍晚天都濃黑沉悶,雪偏就落不下來。
不過不管落不落雪,寒冬的的確確是來了,冷風越發凜冽,薄襖換厚襖。
盛安帝住的太極宮又冷又,連日來骨節酸疼,他敲敲脊柱,想著也是該去溫泉宮過冬了。
驪山是個好地方,春日山花爛漫,夏日避暑納涼,秋日狩獵賞楓,冬日溫泉舒骨。自大淵立國,經過數代皇帝的修繕擴建,驪山行宮如今越發華恢弘,盛安帝夏日倒不怎麼去,但每年冬日都會去溫泉宮,在那理政務,召見朝臣,住上兩三月,等寒冬過去,再遷回長安皇宮。
今年要去溫泉宮的旨意一發,要隨行的皇親國戚、朝廷員們紛紛張羅起來,端王府也不例外。
“我們去驪山住到除夕前兩日,再回府中過年。”嘉寧盤坐在暖榻之上,手中揣著塊烤得香甜糯的糖糍粑,一口下去糍粑里熱氣騰騰的紅豆餡就流出來,趕吃進里,含著滿甜糯問云黛,“二表兄和三表兄當真不去麼?這麼冷的天,去溫泉宮待著多舒服啊。驪山來回最多耽誤兩日功夫,他們讀了這麼久的書,也不差這麼兩日吧!要不你再去勸勸他們,他們一塊兒?”
“還是算了吧。”
云黛也盤坐在榻上,手中捧著個穿著蓮紋青花茶盞,今日穿著件湖鑲草綠寬邊的小襖,領口還繡著兩朵淡雅蘭花,一頭茂秀發用謝伯縉送的那枚云朵兔子烏木簪挽起,打扮簡單卻溫婉恬靜。雙手捧起茶盞淺啜一口溫茶,慢悠悠道,“還有月余兩位兄長便要下場了,何必來回折騰……”
原本也不想去的,大冷天的實在不想彈,可端王妃要留府中照應兩個侄子,慶寧又出了嫁,嘉寧沒人作陪,就來纏云黛一道——
自打上回從謝伯縉口中知曉嘉寧宮的原因,云黛對嘉寧的包容度又增加了許多,且經過這些時日的相,兩人越發悉,無形中也親不。當然,這回打算去溫泉行宮,除卻嘉寧的緣故,還因為許意晴也會去,且兩次三番勸一道去。
云黛想著在長安也待不了多久,難得結一個朋友,有一起游玩的機會就別錯過,等日后回隴西再想起,也是一段寶貴的回憶。
嘉寧見云黛不肯去勸謝仲宣他們,悶悶的吃完一塊紅豆糍粑,也不再提,只托著腮幫子嘆道,“到底怎樣才能讓二表兄對我上心呢?”
云黛扭頭看,嘉寧也著。
四目相對,云黛有些尷尬,“這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我看那崔儀就對你上心的,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咳……”云黛嗆了口茶水,白面皮漲出緋淡紅,“二表姐,這話莫要說。”
“這又沒有外人,你還藏著作甚,我看那崔夫人可喜歡你,那個崔儀也是,先前幾回見著你,眼睛不住往你上瞧……”說著,自個兒的眼睛也云黛臉上飄去,不由嘖了一聲,“也是,你這張臉擺在這,還要什麼討人歡喜的手段呢?”
云黛不知怎麼接話,繼續喝著茶。
嘉寧也不在意,自顧自說著的心事,雖對云黛存了幾分偏見,卻愿意與待在一塊兒,云黛上有淡淡的甜香,說話也慢條斯理綿綿的,跟在一起舒坦。
去溫泉行宮的行囊很快收拾好,日子一到,清晨出發,午后便至。
冬日的驪山灰蒙蒙的,天是寡淡的灰白,群山的影子宛若灑在宣紙上的墨痕。稍顯鮮亮的,便是那依山而建的重重宮闕,朱紅墻,綠琉璃,規模宏大,富麗雄奇,讓這冬景不那麼乏味單調。
“可惜沒下雪,下雪了才好看,白皚皚一片銀裝素裹。”嘉寧趴在馬車窗戶往外,苦惱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落雪啊?今年不會沒雪吧?”
云黛雙手在襖袖中,掌下揣著個湯婆子,順著那車簾往外了眼,“應當快了,意晴會看天象,說落雪也就這幾日了。”
“你與那許意晴關系倒好。”嘉寧扭過頭看,語氣帶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醋,“會看什麼天象?裝模作樣。”
云黛也不跟爭,朝笑笑,就靠在車壁閉目養神。
沒多久,馬車便了行宮范圍,有太監引著們去住。
宮殿較之私家府邸,格局更為寬闊開朗,朱紅盤龍柱高高豎起,撐著那窮極工巧的重檐廡殿黃琉璃頂,盡顯皇家氣度。云黛和嘉寧的屋子在一排,許意晴則住在另外一個宮殿,不算遠,半盞茶的腳程。
剛來行宮,一番布置規整,不知不覺便到了日落黃昏時。
用過晚膳歇了一陣,嘉寧就迫不及待拉著云黛去泡溫泉,云黛將許意晴也上。
一開始當著許意晴和嘉寧的面,云黛還有些不好意思裳,可那兩人是習慣泡溫泉的,三倆下就了服下池子,回首一見云黛還拘著,紛紛打著水花,笑,“還站著作甚,快下來嘛,水里可舒服了。”
云黛這才放下矜持,褪了裳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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