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之孫,想來家教甚好,應該不是夢裡那個辱罵攝政王的蠢貨吧?”
唐不離思忖著,隨即反應過來,拍了拍案幾,“唐不離你想什麼呢?那麼荒唐的夢,怎麼可能應驗!”
何況本朝天子尚在,本沒有什麼攝政王。
如此一想,唐不離勉強安了心。
中秋,虞靈犀大病了一場,唐不離特意登門看。
聽聞與陳鑑定親了,歲歲有些怔愣。
“阿離定親大喜,我本該高興。”
歲歲瘦了些,但依舊不損分毫,輕聲道,“不過聽聞陳鑑此人多狂妄,聲名不正,還需三思纔是。”
很快,歲歲的話就應驗了。
那日助歲歲去花樓查探消息,迎面撞上了幾名油頭面的世家公子,其中就有唐不離的未婚夫陳鑑。
污言穢語,不堪耳。
一想到自己要嫁給這樣的人,想起夢裡自己無辜累、卑微求人的下場,唐不離便氣不打一來。
反應過來時,手中的長鞭已朝陳鑑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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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咽不下這口氣,以“有失婦德”唯由,當衆與退親。
一時間,唐不離“母老虎”“霸王”的諢名流傳開去,淪爲笑柄。
唐不離本人並不在意,誰敢當著的面取笑,便用鞭子誰,絕不吃虧。
唯一擔心的,是祖母會失。
“抱歉,祖母。”
唐不離跪在榻前,低下了頭,“孫兒又將事搞砸了。”
“不怪你,乖孫。怪祖母識人不清,被人誆騙。”
老人家笑呵呵扶起孫,安道,“那樣不乾不淨、表裡不一的後生,不要也罷!即便乖孫不,祖母也要替你他!”
意料之中的訓斥並未到來,唐不離猛然擡頭:“真的?”
“真的。”
老太太了唐不離的束髮,慈道,“及時止損,乃是幸事。”
唐不離眼眶一酸,地擁住了祖母。
這個外剛的老人還是沒能撐過嚴寒的冬日,於雪夜安然闔眼,駕鶴西去。
唐不離的天塌了。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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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下葬後,唐不離的心也仿若缺了一塊。從此世間再無人爲遮風擋雨,只能自己磕磕絆絆學著長大。
僕從來問,后街房舍中那一整面牆的墨跡該如何置。
唐不離纔想起來周蘊卿留下的那半篇賦文,道:“重新刷白便是。”
僕從領命,唐不離又喚住他:“等等。”
僕從轉,唐不離想了許久,嘆氣道:“別管了,留著吧。”
也不知要留著這面牆作甚,或許那滿牆狷狂的文字中有鎮定人心的力量,又或許……僅僅是因爲塗抹掉太過可惜。
那篇賦文旁徵博引,氣勢磅礴,若寫完,定是萬世傳頌的傑作。
……
唐不離沒想到,周蘊卿高中探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來找。
莫非,周蘊卿是回來炫耀報復的?
畢竟當初自恃矜傲,趕走周蘊卿的語氣太過直白了當,不夠圓委婉,容易傷人分。
對方是前途無量的朝中新貴,而則是家族式微的落魄孤,除了揚眉吐氣的奚落外,實在想不出周蘊卿還有別的理由登門。
越想越心虛,索讓管家將府門關上,避不見客。
然而已經晚了,探花郎立侍門外,非要見一面。
唐不離沒有法子,只好強撐氣勢,著頭皮出門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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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一紅袍,面如冠玉,長而立,沒有毫不耐。
不可否認,有那麼一瞬,唐不離被他胎換骨般的俊俏清朗驚豔到。
很快收斂心思,戒備道:“你想幹什麼?”
不惜用兇的語氣掩飾此時的心虛忐忑,周蘊卿有些訝異。
然後他緩緩攏袖,清朗道:“鄉君資助深恩,周某沒齒難忘。今錦還鄉,特來拜謝。”
說罷行大禮,一躬到底。
恭敬的態度,給足了唐不離臉面。
唐不離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滿腔戒備化作茫然。
周蘊卿說的每個字都聽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卻是不懂了。
當初資助他的那些銀子,他不是沒帶走麼?何來的資助深恩?
(八)
周蘊卿鋒芒初,了新帝麾下的紅人。
即便是狀元郎初朝堂,也得從翰林院編纂做起,唯有周蘊卿直接提拔去了大理寺。
他是個節儉到近乎苛刻的人,常年只有春秋兩套服以及幾套會客的常服換著穿,不穿壞絕對不裁剪新的。
是以新帝賞賜的珍寶以及朝廷發放的綾羅無福消,一應差人送去了唐公府,其名曰:“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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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綾羅綢緞都是宮裡的上品,著實好看,然而唐不離也著實難安。
幾次想拒絕,周蘊卿只有一句:“我用不上,鄉君若不喜,可變賣贈人。”
總之,就是不願收回去。
唐不離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爲何要對我這般好?難道就因爲,當初我花錢僱你抄書?”
周蘊卿頓了頓,從書卷後擡起眼來,道:“鄉君每月命人悄悄贈予紙墨書籍,助我科考及第,此等大恩,周某銘記於心。”
“每月……紙墨書籍?”
唐不離終於發現了不對:周蘊卿報恩……似乎報錯人了!
然而真正資助他的人,會是誰呢?
唐不離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一人。
“是我以你的名義做的。”
昭雲宮,麗的皇后娘娘含笑端坐,告訴,“我不是和阿離說過麼,周蘊卿這個人非池中之,可得好好供著。”
(九)
虞靈犀似乎早就預料到周蘊卿的風,以唐不離的名義資助他,有點替好友牽紅線的意思。
唐不離惴惴難安,總覺得自己是個冒領了恩的小。
有好幾次,想將真相托盤拖出,告訴周蘊卿:資助他的人,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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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次看到周蘊卿那張沉默可靠的臉龐,的嚨就像是堵住似的,說不出口。
開始貪,開始害怕,當初風風火火、敢敢憎的清平鄉君,變了一個踟躕不定的膽小鬼。
周蘊卿邊始終沒有人,連端茶送水的婢也無,空冷清。於是唐不離學著做糕點和羹湯,偶爾給忙得顧不上吃飯的小周大人送點溫暖。
這是唯一能爲周蘊卿做的,只有如此,才能抵消那心底的愧疚與掙扎。
終於在燒了兩次廚房,糕點邦邦險些噎出人命後,周蘊卿終於委婉地告訴:“鄉君不必勉強自己做不擅之事,如常便好。”
他越是通大度,唐不離便越是疚。
既然自己沒有洗手作羹湯的天賦,那邀請周蘊卿去仙樓用膳,以酬謝他這些時日的照顧總不是問題。
用過膳,周蘊卿禮節地送唐不離歸府。
兩人騎馬並駕,慢悠悠行著,不知怎的,就去了當初周蘊卿住過的后街客房。
推開門,塵灰自房樑簌簌落下,斜照的牆面上,崢嶸的字跡猶清晰存在,訴說筆者中的恣意汪洋。
“這篇賦文千古難得,爲何沒寫完?”
唐不離抱臂站在牆邊,問道。
周蘊卿與比肩而站,想了想道:“心不靜。”
“爲何不靜?”唐不離好奇。
在眼裡,周蘊卿是那種天塌下來了,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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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蘊卿沒有回答,解下腰間的細長銀鞘,拔-出一看,不是匕首,而是一支筆。
他竟是隨攜帶筆墨!唐不離再一次被書呆子折服。
周蘊卿站在滿牆墨跡前,略一沉思,便開始補寫賦文。
他寫得很認真,懸腕垂眸,彷彿在做一件極爲神聖之事。夕的暖打在他的側上,鍍著金,七分清俊也被襯托出了十分。
他是這樣的坦清正,清正到令天下宵小汗。
唐不離張了張,再也忍不住了,鼓足勇氣道:“其實,當初資助你筆墨書籍之人,並不是我。”
良久的寂靜。
完了完了。
唐不離瞬間泄氣,慌地想:書呆子嫉惡如仇,最厭弄虛作假之人!一定恨死了!
(十)
“那個……抱歉啊,瞞了你這麼久。”
唐不離沒臉再面對周蘊卿,匆匆丟下這句話便往屋外衝。
“我知道。”
周蘊卿清冽的嗓音傳來,將唐不離的腳步釘在原地。
轉過,睜大眼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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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些東西,並非鄉君所贈。”
周蘊卿總算落完最後一筆,轉看,“我登府拜謝那日,鄉君眼裡的驚訝不像作假。想要查明此事,並不費工夫。”
“你竟是那麼早就知曉真相了?”
唐不離百思不得其解,“那爲何不拆穿我?”
周蘊卿收回筆,平靜道:“鄉君幫我是分,不幫是本分。何況當初爲我解圍,教我禮儀酬酢,雪中送炭提供吃住照拂的,的確是鄉君,不是嗎?”
何況,清平鄉君惴惴難安,想盡法子回贈他的模樣,的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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