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左右,妝造團隊過來開工,舒月被季萱毓扶着肩按在化妝鏡前乖乖坐下。
質,平素也有這麽繁複的流程,季萱毓生怕過敏或是傷,一丁點兒錯也不想出,一直在一旁盯着把關。
舍不得久坐無聊,季萱毓還時不時傾過來,給喂一口牛或者水果,甚是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寶貝一點點被裝扮話公主的模樣。
哦不,本就是小公主。
一旁妝造師正要将剛從保險櫃裏取出來的一頂綴滿鑽的小皇冠給舒月帶上的時候,正趕上舒華堂的經理戰戰兢兢拿着電子屏過來找季萱毓,“太太,今晚的賓客名單,我又整理了一版,來給您過目。”
季萱毓放下手裏的果盤,擡手接了過來,視線緩緩從兒臉上移開,落在手裏的電子屏上。這個版本,各家應該确定下來赴宴的是何人。
舒月被箍着無聊極了,這會兒看到媽媽在研究名單,忍不住朝前探探脖子,餘掃到周家人名,思維跟着發散,好奇出聲,“媽媽,我想起來之前聽說周爺爺家的周時慕哥哥,娶的是個大學老師,是真的嗎?”
“對呀。”季萱毓聽到兒問話便擡起頭看過來,又擔心來去沒個數容易傷到自己,忙提醒,“哎呀,你乖乖坐着別呀,小心扯到頭發。”
那場盛世婚禮還是和舒明遠一起出席的,平心而論,周老的這位孫媳婦,雖容貌頗盛,但家世不顯,早在圈子裏掀起過一波風浪。
坦白說,家世懸殊還能修正果,在這圈子裏,絕非易事。
也就是周家那位是個狠角,才堅持沒被家族聯姻裹挾,倒也算是這圈子裏的一樁稀奇事。
季萱毓收回視線,繼續看手中的名單,掃到沈家的時候,注意到後面備注了「*」。
“這是有什麽問題?”季萱毓指了下,擡眸問一旁站着的舒華堂經理。
“臨時有變,我不太能把握,還請太太您定奪。”
對方忙弓着湊近解釋,面上糾結難言的緒明顯,“之前一直通的是沈三小姐過來,但後來沈家那邊突然又致電,說是沈老爺子是命了沈四公子親自過來賀小姐人禮的。”
“沈遇和?”
這名字既陌生又悉,向來優雅慣了的季萱毓難得失态,有些難掩的訝異,片刻的僵後才恢複正常,“他當真要來?”
舒華堂的經理撓撓頭,不知該如何接話,實在是一直聯系不上這位爺,所以才趕過來彙報。
這四九城的上流圈子裏,誰人沒有聽過沈家這位四公子的名頭。
他出生時,正趕上沈老爺子登高,春風得意,老爺子又一貫更看重沈家三房,不為他尋舒家指腹為婚添倚仗,還親為他取名遇和,是他往後有所遇,遇有期,期有和。
可惜許是他命數薄,撐不起這個名字,到最後偏偏遇無期,經分離。
二十一年前臨城的那次搶險事故,沈家三房是代表沈老爺子親歷一線的,本是歷練的大好機會,卻不知為何,最後結果竟是夫妻倆雙雙殒命。
年失孤,按這圈子裏許多人心照不宣的想法,這是個按命數論不祥的人,是不了氣候的殘局棄子。
好在沈老爺子心疼他,早年間一直帶在邊手把手親自教養着,也算是護着他在這豺狼虎豹的圈子裏有一份周全。
過往的那些年,尚未年、羽翼未滿的沈遇和與如今冷狠戾的傳聞大相徑庭,當年他的子斂且溫吞,鮮有生氣,活像個老學究。
一直到他逐漸勢力起,于暗一點一點蠶食了大半這塊沈家人都想搶的「蛋糕」,他的野心才在其中逐漸浮出水面。
好些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這位從前不顯山不水的沈家四公子才是心思最沉,手段最狠厲的那位。他明明在沈家這輩年紀最小,但那一衆叔伯子侄都不是他的對手,早早在這場部權鬥中相繼出局。
如今的沈家,老爺子基本上算是退居幕後不管事的狀态,是以沈遇和實際上已經為了沈家真正的掌權人。
當年三房那樁撲朔迷離的遇險也随着時間醞釀,衍生出與當年截然不同的版本,說當年沈家三房的悲劇,或許并非天災,恐是手足相殘的人禍,抑或是政敵權鬥的犧牲品。
但傳言只是傳言,終究沒有證據。
如今局勢早已分明,這幾年,沈家幾房明面上的和諧倒是維持的很好。
唯有一次,沈家大公子在聚會裏醉酒失态吐槽過,說爺爺其實對這沒人的白眼狼四弟不滿極了,恨只恨那些年,這人太會掩藏了,竟然半點沒讓人察覺出他的狼子野心。
爺爺要是早知道會教養出這麽個冷無的玩意兒來,估計也不會還想護着他,最好當初跟着那對短命的夫妻早登極樂得了。
還有,合該連他那些朋友都管他沈九,這「毒蛇九」的名頭,他若是擔不起還能有誰擔的起!
後來聽說酒醒後,這沈大公子被親爹藤條一頓招呼,親自押着去給沈遇和斟茶賠禮道歉才算完。一家人似是從未有龃龉,其樂融融的很。
可明眼人不是看不出來,沈遇和為奪權的許多手段,是生生将尖刀往沈家自己人上使,可半分沒給叔伯面,絕對擔得起那聲「毒蛇」的罵名。
然而季萱毓剛才下意識的不自在,倒不是完全因着這些傳聞,說到底這些都只是沈家家事,與扯不上什麽關聯。
心下咯噔的那個瞬間,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樁舊事。
那年初次有孕,懷的還是老大言靳的時候,正巧同沈遇和的母親孕在差不多的月份。
舒、沈兩家因為老爺子早年同生共死過的深厚難免關系親近,此後政\見又多一致,關系自然更牢靠,這次兩家又非常湊巧同時有喜,兩位老爺子幹脆來了個指腹為婚,預定下兩家這樁好姻緣,希親上加親。
舒老爺子工書法,為表重視還特意親筆手寫了兩份合婚書,甚至各自蓋上老友的印章留作絕對憑據,彼此表明決心,絕非一時的玩笑話。
然事事備,結果卻事與願違,後來兩家竟都生的是兒子,娃娃親的事也就只能暫時擱置。
其實後來不是沒提過再續的話,這份合婚書還特地改過,只要舒家再生,仍舊與沈家三房續這份親。
畢竟是同一個陣營裏,兩家也算利益共同,若有機會能加深羁絆,還能續上這段好姻緣自然是更好。
可惜人算終究比不過天算,最想要結未來親家的那幾年,舒家兩房接連生下的四個孩子,竟然都是男孩。
再後來便是嘩然一時的沈家三房出事了,至于後來季萱毓再有孕,除卻這事,同沈家那位已經有着九歲的年齡差也很難讓人接,老爺子那般偏寵小月亮,自然舍不得。
至此後,舒、沈兩家聯姻的事便也再不提了。
五年前,舒老爺子驟然離世,一片波詭雲谲裏,沈老爺子又激流退世,兩家的關系也逐漸不如前,小輩間鮮再走。
這一次小月亮的人禮,多年不管事的沈老爺子忽然又親命沈遇和過來這一趟,以沈遇和如今的地位,若是真的,理當算是沈家先遞出了橄榄枝,那想來是有促兩家關系回溫之意了。
這當然是件好事,但——
季萱毓從前當真一度将沈家三房當做未來親家看,現下再想到沈遇和,想到他的那些前塵往事,心口莫名有種難形容的唏噓郁結,一是人非之不控制地朝着心口重重下來。
不知是否是當年舊事的影響,季萱毓沒由來地生出些荒唐的想法,複又覺得實在可笑,擡手了額發,将電子屏遞給一旁的經理,“先這樣吧,有變你再跟我講。”
經理接過卻沒走,他最頭疼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斟酌着又開口詢問,“太太,晚上要來的貴客都通知了從東山那兒的正大門進,迎賓的禮儀都在那兒備着,可沈四公子這兒一直聯系不上邊的人,恐怕——”
“不妨事。”季萱毓笑笑,并不覺得會有什麽問題,“都曉得的,西邊的小後門一來沒派頭,二來荒了許久,也沒人願意從那兒過。”
經理原是想問季萱毓是否需要在小後門也備着迎接的人以防沈家這位爺不走尋常路,這會兒聽了太太的話,一下也覺得在理。
這種賓客齊聚的時候,必然有大把眼睛盯着,自是最能彰顯份和地位的時候。為避免沖撞了貴客,主家當天都會安排外出采買辦事的家政後勤避開賓客從後門進。
如沈四公子他這般派頭和地位的人,從小耳濡目染,對這些約定俗的規矩哪有不懂的道理,又如何會願意從後門進,豈不是自降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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