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曈愣了一下,適才回過神。剛剛拉蓮花花沒拉穩,又不慎踩中機關嚇了一跳,手之下,錯失金喜鵲了。
只差一步,陸曈有些惋惜。
裴雲暎看了一眼,角一勾,一隻金燦燦的小喜鵲從他掌心冒了出來。
陸曈凝眸。
仔細一看,金喜鵲是用菱藕雕,上頭塗滿和金紙,掌大的一隻,栩栩如生。
“你什麼時候拿到的?”問。
“畢竟我是殿前司指揮使,”裴雲暎低頭看,悠悠道,“這點彩頭都拿不下,有損殿前司臉面。”
陸曈無言。
這人很得意。
花婦人卻笑起來:“公子好眼力,得了金喜鵲,得了‘巧’。來吧,七娘孃的彩頭送你們二位!”
陸曈有些好奇。
“穿針乞巧”“喜蛛應巧”的彩頭是“谷板”,這二十個銅板的“蘭夜鬥巧”,彩頭應該更是不俗。
花婦人走到樓門口,從一邊盛著花的匣子裡取出一隻極小的牡丹紋木梳遞給陸曈。
陸曈接過來:“梳篦?”
“是的呀,姑娘,這是織娘娘祈祝過的梳子,所謂,縷縷青綿綿意,寸寸相思梳。用此梳梳頭,兩個人越梳越恩!”
陸曈沉默。
只是一把普通木梳,雕工也算不得多細,竟然還需花二十個銅板進樓一番搜尋,盛京人也未免太會做生意。
偏偏看周圍“鬥巧”之人,個個心滿意足,毫不在意。
似是看出失,花婦人又笑著一指樓上:“姑娘,公子,咱們乞巧樓三樓風景獨好,比清河街的遇仙樓也不差。了錢蘭夜鬥巧的,可上三樓觀星,這可劃算吧!”
“正好方才鬥巧累了,上去吹吹風,歇歇腳。”婦人一面說,一面把二人往上推,儼然要把這生意做到極致。
陸曈看向裴雲暎,他便問:“你想看嗎?”
“看。”
陸曈往前走:“給了錢的。”
不佔別人便宜,別人也休想佔便宜。這彩頭已很名不副實,陸曈就想瞧瞧,婦人裡說的“比清河街遇仙樓也不差”的觀星樓究竟有多不差。
好在這回倒不算騙人。
進了乞巧樓再上一層,燈更亮,卻不是從堂廳發出,陸曈走到欄桿前往下俯瞰,一片人山火把,花燈歌樂,把樓下映得明亮輝煌。
遠有一隊浩浩人馬走過,且歌且舞,人卻藏在一隻只巨大偶人之後,偶人做得巧別緻,喜氣洋洋,明亮燈綵下,將七夕之夜襯得更熱鬧了。
裴雲暎走了過來。
“那是傀儡雜戲。”他道。
見陸曈不明白,他又解釋:“人藏在其中,傀儡作百戲,用來慶祝禱告。”
裴雲暎看一眼樓下行過人群:“民間雜戲不夠大,再過不了多久,宮中天章臺祭典後,儺儀之禮比這更熱鬧。”
“儺儀之禮?”
“皇上禱祝慶宴,屆時百在場,你也能看見。”
陸曈若有所思。
他側首:“你喜歡看這個?”
陸曈搖頭,著被人抬起來又落下來的巨大傀儡。
“我只是在想,在這裡殺個人,短時間裡應當不會有人發現。”
裴雲暎:“……”
他嘆氣:“你可真會煞風景。”
陸曈頓了頓,移開目,抬眼在樓下仔細搜尋,問裴雲暎:“雲姝姐他們怎麼不在?”
裴雲姝將他們二人一把推進乞巧樓,如今蘭夜鬥巧已結束,從樓上往下看,卻沒有裴雲姝幾人的影子。
“不用看,肯定不會在原地等我們。”
“可是……”
“蕭副使會護著。”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雖然陸大夫對我們殿前司頗有偏見,但請相信,殿前司選拔絕非只靠臉。”
陸曈:“……”
見鬼了,他怎麼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裴雲暎輕笑一聲,雙手撐著欄桿看樓下游人。
後有別的有人從欄桿前經過,繾綣細語,意綿綿,陸曈想了想,開口問他:“蕭副使是不是喜歡雲姝姐?”
裴雲暎一頓,驀地轉頭看,眼底有些意外之。
“你怎麼知道?”
他這般反應,陸曈也意外一瞬。
“每次我去殿帥府,他看我的眼神像我欠了你們殿帥府銀子。但他看雲姝姐的眼神……”
陸曈沉一下:“像欠了雲姝姐銀子。”
裴雲暎失笑:“怎麼欠來欠去?”
陸曈又道:“剛才一路走來,他也護在雲姝姐側。”
“就這些?”
裴雲暎笑了一下,漫不經心開口:“那我也欠了你,一路也護著你,怎麼說?”
陸曈一怔,心跳驟然加快。
滿城大片大片月湖水般潑灑下來,落到人間時倏爾化作無數熱鬧星辰。樓下燈火盛張,人群競笑,而他側首看,含笑的眼睛,似帶溫。
嘈雜人群一瞬悠遠,夜也在此刻緘默。
直到一道人影著陸曈後走過,撞過肩,也將方才一瞬恍惚撞得清醒。
“觀星”的男太多,子們手中團扇輕舞間,有淡淡茉莉香氣吹拂。
卻不如他上蘭麝香氣清冽。
陸曈定了定神,岔開了話頭。
“蕭副使喜歡雲姝姐,為何不告訴?”
看裴雲暎的模樣,是預設了蕭逐風的心意。然而今日生辰所見,蕭逐風避讓、沉默、就連走路,也只是默默跟在裴雲姝後,不見主。
陸曈不明白,裴雲姝已和離,早已不是文郡王妃,如果蕭逐風心儀裴雲姝,為何不直截了當告訴對方。
裴雲暎打量一眼:“你還真是直接。”
“這有什麼迂迴的必要?”
他嘆了口氣,見難得對復仇之外的事興趣,索轉過來,背靠著欄桿,思忖片刻後說:“因為他有顧慮。”
“什麼顧慮?”
“很多。”裴雲暎淡道:“家世、、將來,或許他擔心,姐姐本不喜歡他。”
陸曈無法理解。
道:“蕭副使看起來不是這樣瞻前顧後之人。”
並不悉蕭逐風,但僅有幾次與蕭逐風打照面,都能察覺出此人冷漠剛,似塊萬年不化冰山,不會為多餘事腸百結。
裴雲暎裡的那個蕭逐風,陌生似另一個人。
他笑笑,語氣很淡:“不管什麼樣的人,為所縛後,都會患得患失。”
這話聽著有幾分悵然,陸曈看著他,不覺口而出:“殿帥也會為所縛?”
他沒有說話。
耿耿玉京夜,迢迢銀漢流。閣樓簷下喜鵲燈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裴雲暎背靠著雕花欄桿,流斜照過青年眉眼,那張俊的、明銳的臉收起笑意,沉默時,無也人。
不過是隨口而出的問題,回答的人卻偏偏沉默,只久久不語地看著。
溶溶風月,景良宵。滿城桂香風細裡,雕欄刻著的文彩鴛鴦雙。
萬籟俱靜裡,他定定盯著陸曈,許久,輕聲道:
“覺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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