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自從朱和堅提議要舉辦這場公開辯論之后，縉紳勢力就自認為勝劵在握、滋生了輕敵怠慢之心，又很快就被南京局勢的屢屢變故轉移了注意力，所以他們至始至終都沒有認真準備，就連出場辯論的五人名單，也是昨晚臨時確定的。

畢竟，縉紳勢力認為己方坐擁當代大儒高達十余人，與南京各界的關系也更為切，可謂是一呼百應，所以他們完全想不到己方輸掉這場辯論的況發生。

但皇莊勢力一方則是截然不同，雖然也被南京局勢的種種變故轉移了注意力，一度誤以為這場辯論將會延期舉辦，但朱和堅當初在提及此事之際，就已經準備好了整套方案與萬全之策。

皇莊勢力所選擇的五位出場代表，也是從一開始就設想好了，可謂是各有職責、任務明確。

佃戶老農楊有梁負責先聲奪人、扭轉輿；皇莊太監江大魏負責爭鋒相對、撐腰壯膽；著名訟許三駿負責機智應變、胡攪蠻纏。

至于依附于皇莊勢力的小商賈史百金、與南京鎮守太監府主管賬目的幕僚郭嗣宗二人，同樣是任務分明，那就是羅列各種數據事實、當眾算賬！

*

此時，在江大魏的示意之下，郭嗣宗率先站了出來，揚聲道：“此言大謬！皇莊看似不必向朝廷繳納稅賦，但大部分產糧依然要上繳京城、收歸于陛下帑，就以江管莊的治下皇莊為例，僅去年就向陛下帑上繳了八千石米糧以及七千兩銀子！

這些錢糧收歸于陛下帑之后，也并非是由天家獨，陛下不僅會拿出這些米糧賞賜臣民，國庫空虛之際還會補，類似況比比皆是！所以，佃戶們投奔皇莊之后，看似逃避了府稅賦，但依然對江山社稷貢獻極大！

反而是江南境的各家縉紳，況截然不同！就以王家為例，僅僅在南京與蘇州兩地就擁有良田三千頃，規模遠大于江管莊的治下皇莊，依附于王家的佃戶、長工、家奴也有四五千之眾，但去年向朝廷繳納的稅賦，卻僅是糙米三千石罷了！”

隨著郭嗣宗的話聲落下，王佳禾再次面大變。

王佳禾不明白，皇莊勢力為何要專門針對王家，先是利用楊有梁當眾控訴了王家欺佃戶的惡行，現在又詳細列出了王家的田產規模與納稅數目，公開指控王家瞞報田產、稅賦的罪責。

不過，王佳禾依然不敢承認這般指控，再次憤然起：“胡說八道！王家在南京、蘇州境的田產高達三千頃？我為王家家主，為何全然不知？純粹是含噴人！我王家之田產攏共就只有八百傾罷了，而且王家擁有舉人以上功名的族人高達二十一人，朝廷封賞的族人也有七人之多，依朝廷之法令，絕大多數田產都可以免糧稅，所以我王家去年繳納糧稅三千石，就已經是出于報效朝廷之心、主繳納更多了！”

郭嗣宗則是不疾不徐，掏出了厚厚一本冊子，一邊翻閱一邊提醒道：“南京北郊的善水鄉，王家擁田八十五傾；南京東郊的東關村，王家擁田六十傾；還有蘇州以西的三合莊，幾乎所有境良田皆是歸于王家所有，約有二百傾……這些田產加在一起，絕對超過了三千頃之數，若是王家主堅持認為其中某些田產并不屬于王家，那小人這里還有更多證據，隨時可以證明事實。”

隨著郭嗣宗的不斷羅列，王家的眼睛越瞪越大，表間更是浮現出了一驚恐之意。

*

縉紳們瞞報田產、稅稅之事并不稀奇，但皇莊勢力竟然對王家田產的分布位置與規模這般了解，就讓王佳禾有些不寒而栗了。

不僅是王佳禾這個時候到不寒而栗，整個縉紳勢力也再一次的陣腳大，萬萬沒想到皇莊勢力竟敢直接捅破馬蜂窩，當眾揭穿了縉紳勢力瞞報田產這個公開的！

難道皇莊勢力就不怕徹底激化江南縉紳與朝廷中樞的關系、讓局面徹底惡化不可收拾？

郭嗣宗所掏出的這本冊子極厚，顯然是記載了大量容，而其中與王家田產相關的容也就只占了七八頁罷了。

所以，這本冊子之中，是否還記載著其余各家縉紳的真實田產況？

各家縉紳的真實田產規模，乃是各大縉紳家族的絕對機之一，皇莊勢力又是從何方渠道收集到這般詳細的數據？

想到這里，縉紳勢力的另外四位辯論代表也紛紛是面微變。

但不等縉紳勢力反應過來，依附皇莊勢力的小商賈史百金也站了出來，同樣是咬著王家不放，也掏出厚厚一本冊子，詳細列舉了王家在南京、蘇州兩城之的各項產業，有多糧行、多店鋪、了哪些商行等等。

在郭嗣宗與史百金的連續列舉之下，旁觀見證的各界賢達也皆是心中震驚不已。

雖然所有人早就聽說王家財力雄厚、富貴至極，但也沒想到王家的資產竟然是這般驚人，說是富可敵國也不夸張，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極限。

僅是王家一族就擁有這般驚人的財富，那與王家并肩齊名的另外幾家縉紳又是怎樣的況？

江南境的田產攏共有多？讓這些縉紳豪族瓜分兼并之后還能剩下多？

江南境的土地兼并，竟然已經達到了這般目驚心的地步了？

在場旁聽的南京各界賢達，皆是非常清楚江南境土地兼并現象的積重難返，但他們聽到皇莊勢力詳細列舉的各項數字之后，才駭然發現局勢之嚴峻遠遠超乎預想。

震驚之余，南京各界人士或是出于仇富心理、或是出于憂國憂民的拳拳之心、再或是聯想到了自己曾經也過縉紳勢力欺的事，他們看待這場辯論的心態，也在悄然間發生了轉變。

在此之前，南京各界人士的心態普遍是“皇莊太監狐假虎威、欺賢良，縉紳勢力則是不畏皇權、仗義執言，所以他們理應是支持縉紳勢力、大量裁撤皇莊避免皇權與民爭利”。

但經過楊有梁、郭嗣宗、史百金三人的陸續現說法之后，他們的心態已經變了“皇莊勢力與縉紳勢力皆是國之蠹蟲，誰也不占道理”了。

*

其實，在七皇子朱和堅的計劃之下，皇莊勢力一直在專門針對王家，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王家善生養、族人多、規模大，最容易抓到把柄。

與此同時，王家多年以來一直利用聯姻方式與其余各家縉紳豪族結為姻親，相互間利益關系盤錯節，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皇莊勢力集中火力攻擊王家之后，也可以把其余幾家縉紳豪族一同拖下水，防止縉紳勢力棄車保帥，強迫縉紳勢力必須下場維護王家。

再加上皇莊勢力準備充分，已經收集了王家各種惡行的大量確鑿證據，所以縉紳勢力在下場維護王家之際，就只能睜著眼說瞎話、著頭皮強詞奪理。

這樣一來，在南京各界的旁觀之下，縉紳勢力就只能進行一場人現眼的拙劣表演，然后就會進一步敗縉紳勢力的好度與路人緣。

作為一個謀家，朱和堅深諳人心之變化、善于縱局勢，也總是可以敏銳的抓住一切機會，所以這場辯論從開始之后，就一直都在朱和堅的預設節奏之中。

而縉紳勢力安排出場的那幾位當代大儒、辯論代表，他們的反應也完全沒有超乎朱和堅的事前推演，看到王家到了刻意針對之后，雖然已經猜到了皇莊勢力乃是有備而來、這種況下出面維護王家必然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礙于各自家族與王家的姻親關系，也只能是著頭皮下場出言維護。

只可惜，這幾位當代大儒顯然是存在路徑依賴，他們的辯論套路說穿了就是三板斧，首先是搬出各種圣人言論、搶占道德制高點，然后則是給對方各種扣帽子、指責對方違背了三綱五常，最后就是利用自己的人脈與影響力，達滿堂喝彩、一呼百應的效果。

這三招下來，大儒們自然就可以人前顯圣，得意洋洋的宣布己方勝利了。

但這一次的況則是截然不同。

經過楊有梁、郭嗣宗、史百金三人的陸續現說法之后，無論縉紳勢力搬出了多圣人言論，也無法掩飾他們欺百姓、巧取豪奪、稅稅的惡行。

甚至有許多時候，縉紳勢力的幾位當代大儒就連“圣人有云”這一招都難以使用，因為他們實在想不出有哪位圣人是支持縉紳們欺百姓、兼并土地、稅稅的，常常是面紅耳赤、張口結舌，最終只能是選擇公開曲解圣人之言，反而是引發了更多非議。

至于那些在場旁觀的南京各界人士，在看到縉紳勢力強詞奪理的拙劣表現之后，對縉紳勢力愈發是好大降，變了冷眼旁觀、兩不相幫的立場，所以哪怕這幾位當代大儒再是如何微言大義、慷慨陳詞，也是響應者寥寥，甚至還會出現冷場的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