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青行卻目不斜視,徑直朝城門口走去。(5,0);
他的神很平淡,像一汪砸進小石也不會泛起漣漪的湖泊,曾有人以「泰山崩於前面不改」來形容過他的脾,無論是當初被貶,還是如今封,霍青行的緒好似從來不曾有所波,甚至有僚私下猜他是不是面癱,要不然一個人怎麼能一點緒都沒有?
走到城門口要上馬車的時候,霍青行看到了徐之恆的影,他駐足喊人,「徐大人。」
「霍大人。」徐之恆頜首回禮。
兩人雖然同為新皇的左膀右臂,又有舊日淵源,卻並不深厚。
霍青行駐足也不過是打個招呼,如今禮既見過,倒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他朝人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剛要登上馬車,後便又傳來徐之恆的聲音,「我聽陛下說,霍大人請了長假。」
霍青行握著布簾的手一頓,回首看人,男人神沉默,深邃的目卻一直著他,他也沒有瞞,點頭應是。
徐之恆抿又問,「霍大人要去凌安城?」
「是。」霍青行再頜首。(5,0);
徐之恆看著他沉默許久才再度開口,聲音較起先前卻凌厲了許多,「霍大人當真以為肯再接你?我們都清楚的脾,決定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他不行,霍青行自然也不行。
「我沒這樣想。」
「那你……」徐之恆蹙眉不解。
霍青行這會倒不似先前那般言簡意賅,而是溫聲說道:「我知脾,也知我們之間誤解頗多,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日日守著,總有一日會明白我的心意。」
日日……
徐之恆一怔,突然想起昨夜進宮見陛下時,他看著桌上的奏摺嘆氣,心中不由想到什麼,他瞳孔微,驚道:「你……」
霍青行卻不再多言,只是又朝他點了點頭,上了馬車。
徐之恆也沒再喊人。
他沉默地看著霍青行離開的方向,而後把目轉向凌安城的方向。
他想起許多年前的一樁往事。(5,0);
他和阿妤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姑的撮合,誰都以為他們長大後是要婚的,可惜後來阿妤出了那樣的事,他們倆的婚事也就耽擱下來,再後來,姑去世,不知道哪裡傳出他要和阮雲舒親的消息,他還沒來得及和解釋,阮雲舒就中了毒。
所有人都說是阿妤害的。
-「徐之恆,你也這樣想嗎?」
-「阿妤……」
-「徐之恆,你聽清楚了,我沒這麼做,我也不屑這麼做!」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站在他面前,仰著頭,即便眼眶通紅也撐著不肯落淚的模樣。
後來的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想,若是那日他義無反顧地站在邊,在問他的時候握住的手和說「我信你」,那麼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落日餘暉拉長了他的影。
後傳來不員的聲音,攪碎了他舊日的記憶,徐之恆渙散的目重新聚攏,他垂眸看著握著韁繩的手,當初他沒有抓住的手,如今也沒這個臉再去找,口似有什麼東西在發脹,讓他難得竟然連吐息都變得困難。(5,0);
或許,
他看著馬車離開的方向,霍青行能行。
……
霍青行到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還是從前那座宅子。
新帝登基後要重新賜他屋宅,他沒要,依舊住在當初和阿妤住過的那座宅子裡,二進的屋宅不算大也不算小,只是年歲有些久遠,加上好些年不曾有人居住缺了些生氣。
他近來請了工匠過來翻新,又在他和阿妤的院子裡重新栽了喜歡的桃樹。
不過他想,阿妤大抵是不肯回來的。
倒也沒事。
就如徐之恆所問,他的確向陛下請了一個不短的假期。
倘若阿妤肯隨他回來,那自然最好,倘若不肯,他便陪留在凌安城,昨夜陛下大罵他糊塗,放著好好的首輔不做,要跑到那凌安城去。
他卻只是笑笑。
他自問這輩子已不愧天地,不愧君親,唯一所愧不過阿妤一人,如今天下太平,朝中也有不能臣,他在或不在都不會改變什麼。(5,0);
剛想提步進屋,外頭卻突然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是他早先時候派去保護阿妤的人。
「大人!」
承安氣吁吁跪在他的後,神凝重,「夫人,快不行了。」
手中的烏紗掉落在地,一向穩重的霍大人竟在這艷晚霞中神蒼白,他低眉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男人,聲音沙啞,早不復從前那副沉穩的模樣,「你說,什麼?」
……
三月下旬,道。
領頭的那人一青,上披著的墨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而他臉難看的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馬上摔落,邊承安不勸道:「大人,您已經不眠不休好幾天了,這樣下去,就算您得了,疾風也不了。」
霍青行聞言,這才低頭看了一眼下的馬匹。
他拉韁繩。
就在承安以為他要暫作歇息的時候卻聽到側男人啞聲道:「下來。」
他一路不曾換馬。(5,0);
承安等人卻是在中途換過馬匹的。
承安一愣,霍青行卻已經率先下馬,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忙下了馬,等他想再開口的時候,男人已經翻上馬,「照顧好它。」霍青行這話說完,高揚馬鞭,馬蹄揚起地上黃沙,繼續往前趕去。
「大人!」
承安高喊一聲,無人應答。
後侍從也都沒了主意,紛紛問他,「老大,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承安咬咬牙,想上馬,但大人這匹馬一向認主,除了夫人和大人,其餘人都無法靠近,他只能嘆道:「你們跟著大人,我隨後就來。」
「是!」
三日後。
霍青行終於抵達凌安城。
連著多日不眠不休,縱使是心堅韌的霍青行如今也有些神思飄忽,他咬了咬牙,繼續往阮妤的屋宅趕,剛到那就看到李嬸夫婦抹著眼淚從裡頭出來。
兩人見到他俱是一愣,似是辨認了許久,才猶豫喊人,「霍大人?」又近了一步,確認無誤,李嬸驚呼道:「真是您!您,您怎麼這幅樣子了?」(5,0);
霍青行卻沒作解釋,剛想問阮妤如何了,突然聽到裡頭傳來阿清的一聲哭喊,「主子!」
霍青行心下一震,他臉蒼白,立刻翻下馬,抬腳要門檻的時候,他竟有些使不上力,手扶住漆紅的大門才不至於摔倒。
「大人,您沒事吧?」後李伯抬手扶他。
霍青行擺擺手,沒說話,他跌跌撞撞往裡走,一路到阮妤的房門前才停下,手放在門上,卻有些不敢推門,等到裡頭又傳來一陣哭聲,他才推開門,進去的風打得屋中床帳幡不止,而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子閉著眼睛,角卻掛著一道似解般的笑容。
……
阮妤以為人死燈滅。
這一死,自然連魂魄都該消散了。
可沒想到死後居然還能看到霍青行,看著霍青行從外頭走來,看著一向波瀾不驚的男人居然神悲傷地看著……
也不知怎得,突然想起霍青行離開凌安城的那一日,他們之間的一樁對話。(5,0);
「你這一走,怕是不會再回來了。」那日,聽到霍青行的辭別,稍稍一錯神便笑著在燈下晃起酒杯,等離開這,扶持新皇登基,他就是有從龍之功的霍大人,從此高厚祿,哪裡還會來這苦寒之地?
可男人看著,卻只是說了一個字,「回。」
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愣了愣,也沒當一回事,只笑,「行啊,那等你回來,我再替你溫一壺酒。」
舊日的話還猶在耳旁。
阮妤看著霍青行的影,失神般地笑了笑。
看著霍青行屈膝跪在的床前,想朝人走過去,想和他說沒什麼好傷心的,想和他說,的酒,他是喝不到了,不過以後他娶夫人的時候,若有機會可以在墳前倒杯清酒,若泉下有知必定會為他高興。
還想說……
想說,霍青行,以後別總是把話悶在肚子裡了,沒有人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總是不說,再深的意也會被磨滅。
可還來不及說,甚至出去的手都沒到他,就化作一道白,煙消雲散了。(5,0);
……
「走前,可曾留下什麼話。」男人低啞的嗓音在屋中響起。
阿清抹了一把眼淚,搖了搖頭,能待的,主子早前就待過了,今日主子只是讓給梳了發化了妝又去外頭走了一圈,甚至還心很好地買了一套好看的新,然後就穿著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見溫潤沉默的男人握著主子的手不曾回頭,怕人瞧不見又低聲說,「……沒。」
「一個字都沒有嗎?」男人喃喃一句,半晌似哭似笑一般笑了一聲,阿清轉頭看他竟發現一向神寡淡的男人握著主子的手紅了眼。
午後正好。
覆著白紗的軒窗外折進春日的。
看到男人整個人籠罩在那白之中,看到他微垂的眼角流下一滴晶瑩剔的眼淚砸在那如玉的手上,聽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阿妤,是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