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會有人請,賀瑤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容家是厚道人家,絕不至於賀家京了,只派人送了幾回東西就算完了。也是不湊巧,今年是改元頭一年,朝中又連生變故,這才拖到的現在。
事實也差不多,容尚書終於忙了這新舊替的一干事務,過了春闈,又應付完了京城的時疫與中宮所出公主夭折之事。騰出手來想要關照一下賀敬文的時候,這才發現,這貨跑到吏部去掛了個名兒,他要以舉人的份求個職。
容尚書當時的心,可以用五雷轟頂來描述!
容尚書是個有良心的人,得人恩果千年記,何況是這等求他全家與危難之時的大恩?恩人的後人不爭氣,他也就不讓賀敬文懷抱千金過鬧市了,既然進了京,那就認真讀書。
容尚書略一腦筋,就把賀敬文將來的路給安排好了:京城師資好,蹭個課什麼,竟或將籍貫改在京城也行,日後就在京城考試。反正賀敬文還年輕,再考個十年中了進士,也不算老。然後就到翰林院或者旁的清閒又好聽的地方貓著,哪怕不通俗務,也能說一聲天真清貴。賀章倒是個好孩子,十年後也能進場了,待考個秀才。剩下的路,就看他們自己了。方便的時候拉一把也行,不方便,容尚書也覺得自己是仁至義盡了。
哪知道這“報恩”的任務還沒完,就在他忙得腳打後腦勺的時候,這個不靠譜的貨他要去謀外放。親,你那小腦子應付得了外面的事兒麼?知道地方上的水有多深麼?有多史下去就上不來了?容尚書一口老卡在嗓子眼兒裡,沒陸閣老整死,先要被賀敬文氣死了。
急匆匆請吏部尚書先把賀敬文的名單掛起,他自己下子把賀家人弄到家裡來,問一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吧!對了,他母親像是有些主見的樣子,請老夫人問一下,怎麼剛娶了媳婦兒像是要安家的樣子,眨眼就要丟了科考的路去做他不擅長的事了?
容尚書一道帖子下來,賀家全家都忙碌了起來。這全家主僕加起來,也就賀瑤芳一人出過尚書府這樣的地方,其他人不免有些惴惴,生恐有人笑他們村。賀敬文去過一次,還好些,羅老安人雖繃著勁兒,心裡也打著鼓。韓燕娘生長在京城,接的卻都是些平民百姓,撐死是爹同年的秀才家。
一個一個,張張地打扮起來。韓燕娘又擔心自己是熱孝裡的親,這會兒實則未出孝,會不會有忌諱。特意去請示羅老安人,羅老安人並不犯愁,拿帖子與看:“上頭也說了要你去哩。”
韓燕娘又不好戴著孝髻去做客,也不能如尋常新嫁婦一般穿得過於鮮豔,首飾也,還是婚的時候婆家給補的。只得翻出賀敬文給帶回來的銀鬏髻,又尋放定時給青蓮褙子與雪青馬面,裡頭繫個銀五事兒算完。又去看兩個閨,穿得也不鮮豔——們也還沒出母孝哩。又是一陣同病相憐。還要給姐妹倆打氣:“雖是尚書府,要小心,不要惹事,卻也不必太卑躬屈膝了,你越點頭哈腰的,人越看不起你。你們爹也是舉人,祖上也出過進士,不好沾沾自喜,也不用妄自菲薄。”
這話兒賀麗芳聽,笑著點頭:“太太放心,容尚書家與我們家是老鄰居啦。他們家老夫人可和氣了,不用怕的。”賀瑤芳也說:“容老夫人與容夫人都是赤誠待人,他們家都是實在人。”一個直脾氣,一個小天真,們說的話,越發地讓人有些不放心了。
韓燕娘打定主意,領好閨,跟婆婆,先聽聽風聲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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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聽了容尚書的況通報,也頗無語。容老夫人道:“人各有志,強擰不得。能幫便幫,不能幫,就等著撈吧。”
容尚書與其弟容翰林垂手稱是,容翰林仗著是親生兒子,特意爲哥哥打抱個不平,在親孃面前嘀咕:“知恩圖報是好,可哪有這樣磨人的恩人?”被容老夫人聽了,險些親手揍他。容尚書拉著容翰林,威風地瞪一眼躲在屏風後面、廊柱旁邊窺的子侄,弟兄倆抱頭逃躥。
容翰林不想見賀敬文,對容尚書道:“哥,聖人終於有心聽經筵日講了,我雖不是講,也得預備著……”
容尚書笑罵:“就你鬼主意多!留你在這兒板著張臉得罪人,還不如別面兒了。”
容翰林翻個白眼兒,一鬍子,溜了,很沒義氣地將老哥哥留在家裡接待不討他喜歡的傢伙。賀敬文過來的時候,便只遇到了容尚書。
容尚書還是一團和氣,關照一回他的功課,見賀敬文雖然臉上黑了,口裡卻還應答得,竟毫不提這謀的事兒。容尚書心裡將他罵個半死,心說你這會兒又死要什麼豬臉?覺得不考進士沒面子了?那你謀的什麼兒啊?一旦這事兒定了,你就再也沒有參加春闈的機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還給我裝!
賀敬文那點作戲的本事,在容尚書眼裡就跟了一樣,容尚書好容易收拾完了朝上的爛攤子,火氣還沒降下來,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地問:“我怎地在吏部見到你要謀一職?你可知這是自絕了科場之路?我先將你那一份兒檔了出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容尚書看來,賀家又不缺錢,急等著謀個兒養家餬口,那當然是名聲臉面更重要了。賀敬文人傻點,考試倒是不太笨的。
賀敬文在這事上是有些心虛的,對容尚書的觀尚可,見容尚書怒而責問,他也好聲好氣地解釋:“上有老下有小,等不得。再者……”他一急,還忘詞兒了。
這要是自己兒子,容尚書都揍死他,免得丟人現眼。只得輕聲哄:“可是有什麼難?你我兩家世,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便不爲自己,也要爲老母子想一想吶。”
賀敬文的心劇烈地搖擺著,幾乎要口而出“我再考一年”,終於剋制住了,小聲道:“是攤上了些事兒。”
容尚書詫異道:“那柳某人的事你不用擔心,俱已妥當了。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也是舉手之勞,順口在皇帝面前趁勢一提,今上聰慧異常,又不喜陸閣老,更討厭有人在他面前耍小聰明。一聽一猜,這追查柳的旨意,今天白天就發出去了。
賀敬文差點給他跪了,他心裡特別想考,猛又想起舅家那一攤子爛事兒,又頭疼了起來,吱吱唔唔,終於覺得這容尚書比親舅靠譜,小聲將舅家也不好的事兒說了。容尚書心很累:“男人丈夫,怎麼能遇事就躲呢?親孃舅家,那是躲得開的麼?他們不過是嚼嚼舌頭,已經算好的啦。你連這些事都應付不了,還怎麼當家作主、頂門立戶?”算了,知道你的腦子辦不了這樣的事。
容尚書愁得要死!最後還是說:“你再想想,再去溫書,明天還有一科,考不上了,我再與你安排。放心,如今缺兒多。”
賀敬文磨磨蹭蹭接了家眷走了,將容尚書留下來生悶氣:我掙扎得出人頭地,就是爲了不與這等貨爲伍,哪知道還欠了這麼個人,又得這份兒閒心?
回來跟容老夫人一說,容老夫人道:“世上有多人?中進士的有人多?國家有多進士?能做到尚書的有多?何必因爲自己有能耐,就瞧不起不如你的人呢?他就只有這樣的本事,你七郎穿你的裳,他也穿不起來。還是穿自己的吧。倒是你,安排他,難不難?”
容尚書老實答道:“他還真是好命!一朝一天子一朝臣,自上而下,漸次要換許多員。缺兒有,他生得又好,”媽-的,真是命好,“他自己活一二,我再添一兩句話兒,尋個穩妥地方是不愁的。我愁的是,他人不穩妥。”
容老夫人笑道:“這個你倒不須擔心,他家老安人卻纔說的,當地一極好的師爺,現在他家裡。”
容尚書道:“既這麼著,我也不管那麼多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爲他尋個穩妥的地方罷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容老夫人道:“孩子學走路,你要總扶著他,他就學得慢。自己跌兩跤,就會走啦。不是你不管他,也須得放手他自己做些事兒。等他花了力氣,曉得場的事兒不大好辦,長點兒心了,你再幫個忙。”
容尚書道:“還是娘英明。就是這樣。也好他明白些裡頭的事,不像他想的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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