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芳還真知道本省巡的一些事蹟，此君終其一生也未能閣，且圓。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混到了賀敬文這麼個份兒上，想往上升，難如登天，想往下降，也不是誰都能把他踩下去的。

討好上峰這活計太難，賀敬文是做不來的。若是賀瑤芳自己做，又或者是張先生來做這知府，糊個巡也能糊得過去，要讓他們在背後推著賀敬文做此事，好似個健全的人告訴個瘸子，你得跑快些。真是要了親命了。

與其不倫不類，不如從一而終。

只是眼下，卻要過得了。

瑤芳心裡默算了一下，道：“撥給湘州的款子，大面兒上巡應當是不會剋扣的，想要他再多照應些，那也是不可能。我估著，這也就只夠做些要的工程的。再要做旁的事，譬如將城牆全翻新一回，河道全疏通了，就得用府庫了，那也沒多，還要應急。”

張先生道：“也不須一次全修完了，總還有幾年的餘地，慢慢來，不能將錢都花了。令尊在本地任上，約能做個六年，唉……”

命不太好，六年，楚王要反，哪怕六年不反，楚王只要反了，朝廷要追究前面無人發現的責任，也都跑不了。

瑤芳道：“家父對楚王向來沒什麼好評，這個倒不用擔心，先生信不信，上回大計，陛見時他的心思早被那一位看出來了？”那位可不是傻子。

張先生道：“但願天子能有所警覺。唉，縱然天子警覺了，下面的人看楚王依舊昔日的好王子，他們不警惕，也是沒用的。”

瑤芳道：“這些人都不是瞎子，行大些，他們未必不知。然而朝廷有時候疑心重，有些卻又很自負，不以爲能有人反得起來。京也要吃飯，每年除了收地方上的冰敬炭敬，藩王的禮他們也不曾收。這裡頭真是一筆糊塗賬，到最後弄得這邊兒火燒得紅了半邊天，那邊兒還在做夢呢。”

張先生道：“我等但盡人事吧，此最終會平。盡力它禍害些百姓就是了。”

眼下可慮的卻是另一件事，瑤芳抿抿脣，輕聲問道：“家父這般、呃、廉潔，底下的人，怕是要不大好過吧？他們要是私下盤剝百姓，又或因對家父有怨而生出些旁的事來，也是要壞事的。這卻又是止不住的，人家也要養家餬口還得維持面吶！做做乞丐樣，算什麼呢？”

張先生道：“水至清則無魚，我也悄悄代他們遮掩一二，只要不是出格的，就不說與東翁，也不去管他們。唉……東翁眼裡，不得砂子。”

瑤芳道：“又快要過年了，此番還要見巡，只求別再出紕，王府那裡，隨他得罪去了。”

張先生也笑了：“說不得，那是我相陪走一遭。到時候谷師爺留在這裡，若有什麼事，小娘子稟過太太，請他商議就是了。”

瑤芳道：“家父做，先生罪。”

張先生一擺手：“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令尊不過老天真，總好過僞君子。”

瑤芳苦笑，每每與張先生見面，兩人坐困愁城的時候多，有進展的時候，明知不能如此，卻偏偏沒有什麼好辦法。賀敬文真是太不配合了！如此說來，還不如從姜千戶那裡下手，若是能將姜千戶拉攏了過來，可比時刻盯楚王、還盯不出什麼結果來好太多了。

瑤芳試探地問：“可與姜千戶結否？家父與姜千戶好，總不會有人以爲家父要謀反吧？”

張先生詫異地問道：“小娘子以爲令尊會作戲麼？凡不是發自真心的，他都演不好，演什麼都讓人看出來他像是在作戲。既然姜千戶那裡不甚可靠，令尊還是沾爲妙，別做了太史公。太史公名垂千古，可惜了今人姓李者，猶於承認是李陵之後。”

瑤芳挑眉道：“誰個要告訴他了？他不是喜歡好讀書的人麼？姜家父子，倒是有些喜歡附庸風雅的。他們原與楚王相隔千里，沒有什麼淵源，如今那引子禍水又沒個影兒，我等何不將他拉了來？事在人爲，何必要等？我如今倒越發覺得，這楚王……許是自己心裡也存了許多不滿，有沒有那麼個人，他都要惹出些事來。他是沒救了，旁人也是可以的。”

張先生道：“這個使得。他家公子與小郎君現都在府學那裡讀書，小郎君還有些不忿，那公子也是彆扭，卻還能說到一。”

瑤芳道：“我看太太對他家娘子印象也是不錯的。他們孤在此，除了王府，就是這裡。文武不相統屬，又有些相輕，再這麼輕視下去，可不是將人往那邊推麼？若是家父這裡折節相，他倒向哪邊，尚未可知。縱不能全倒向我們，得深了，察覺些蛛馬跡也是方便的。”

張先生道：“小娘子倒是膽大。這主意甚好！”

兩人又商議了一回，張先生往賀敬文那裡燒火，瑤芳往韓燕娘這裡吹風，要將這姜千戶家給拉攏過來。

————————————————————————————————

卻說，瑤芳自與張先生定計，便在心裡揣，如何拉近簡氏娘子與自家的關係。簡氏在姜家說話管用，的態度多能影響丈夫、孩子的決策。然而簡氏的那個小兒子與瑤芳卻有些不大愉快的小事，如何不著痕跡的引出簡氏這話題來，也需要個契機。

可巧第三天上，賀敬文便要往巡那裡去提前拜年。本地巡府衙門等與王府原是在一，都是在這湘州城的，後來因東邊又是流民又是黨，便將巡衙門遷往彼，方便整肅。事兒平了，衙門也沒搬回來。賀敬文要見巡，還得出趟遠門。他做知縣時，不過跟著汪知府胡應個卯，也不會際，也不會攀附，人堆裡看一眼巡而已。如今自己做了知府，再沒辦法含混過去了，只得著頭皮上陣。

賀敬文一走，韓燕娘便愈發忙了起來。也不知怎麼的，他在家也幫不上忙，可走的，卻讓人覺得了個做事的人。韓燕娘便將兩個兒都喚到跟前來，麗芳已能幫忙，瑤芳給看個帖子念個信倒也做得細緻。

瑤芳對此頗爲上心。快過年了，過了年，就九歲了，一年長似一年，韓燕娘再護著，也要開始學一點家務了。並不要親自吩咐做什麼，卻要靜靜地旁聽，薰陶薰陶，等麗芳再大些、出了門子，就得專程來調-教小閨了。

瑤芳打開一份帖子，看完就笑了——這是簡氏的拜帖。瞌睡了送來個枕頭，甚好！

韓燕娘正在看宋婆子上來的一筆買米麪的賬，是北人，喜麪食，南人卻喜食米，賀家南人北人皆有，故而兩樣都要備下。又要吃湯圓，還要備糯米等。人不多，要買的樣頭兒卻不，一筆一筆韓燕娘都自己再覈對一回。

宋婆子極有耐心地等看完，得到一句：“就照這麼辦罷。”躬下去，連先前回的鴨魚鵝等等賬目都捧了走，往帳房上支錢去了。

韓燕娘脖子，知道底下有人說“忒仔細”、“小家子氣”、“當家親自算賬不像大戶大家”諸如此類。京城大戶人家，當家人也看賬，卻並不像一樣一樣自己打個算盤。可人家那是有家底子的！賀家……真是不提也罷。

瑤芳聽算盤聲停了，放下帖子，輕輕走過來要給脖子。麗芳也察覺了，過來將妹子一拎，放到一邊兒：“你那點兒小個頭兒，夠得著孃的脖子麼？捶去！”自己來脖子了。

韓燕娘心霾一掃而空，丈夫頂用，好在兒聽話。反手麗芳的手，又正過來輕瑤芳的脊背：“好啦好啦，知道你們孝順。你們看看，還有什麼是我沒想到的？”

麗芳雙臂一，抱著繼母的脖子道：“我想著，書鋪那裡的掌櫃幫工，過年都多添了些酒食錢，那……常往咱家寫稿子的那個逍遙生，是不是也與他些酒果品的？”

韓燕娘也喜歡看逍遙生的話本，聽了之後遲疑地道：“好是好，只是他又不面，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如何與他？”

麗芳道：“他那小廝兒，不是會來送稿子拿潤筆的麼？我想著，就買好了東西，放到書鋪子裡，下回他來了，一併帶回去。嗯，酒食也還罷了，冬天不開手，要不再送他些柴炭？滿破也花不了十兩銀子。”

韓燕娘笑道：“也好，我還等著他下一卷的話本兒呢。這崔生可真是波折，一難接著一難……哎，二姐兒，別總蹲著啦，站起來說話，你有什麼想著的沒有？張先生和谷先生那裡，都備齊了禮啦，你們的好朋友彭小娘子們，我看要你們自己送些禮，咱家的話本子就不錯。”